第2章
一
我的师门芜枫派跌落玄门“四大派”宝座的第二十八年,我和几个师弟师妹代表芜枫派,响应阆山派发起的魔教围剿战。
正派准备充分,两天后,我们成功端掉了魔教右护法藏在阆山附近的窝点,光荣地成为了胜利方。
遗憾的是,虽然本次围剿能成功,全赖我们芜枫派提供的情报和妙计,但作为没落门派,我们在阆山派主持的庆功宴上,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师弟师妹们都很落寞,但我怡然自乐,反正我只想从各派的青年才俊中趁机寻觅如意郎君。
阆山派不愧是玄门“三大派”,直接包下了阆山城最大的那家三层楼高的酒楼。席间觥筹交错,人才济济,却没什么帅哥,我饭都不可口了。我于是失望地偷溜出宴会。
酒楼旁的绿樱开得极好,一枝一枝的,都挤进二楼走廊上了。我于是倚着花枝边的栏杆,百无聊赖地数着街上行人。
阆山城有阆山派坐镇,一贯祥和繁荣。比我们芜枫派附近的穷酸小镇强多了,街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大约偷摸混进几个魔教中人也很难察觉。
这么想着,花枝间忽然出现了一个青色的身影。
有多帅呢?帅到我能一眼将他从街上千百号人中挑出来,帅到我看着他可餐的秀色,一眼就撑了。
帅哥高挑劲瘦,只是远远看着他的剪影,就足以我脑补出一万话的大侠传奇故事了。他不知是不是着急去救故事里的美人,走得极快,眨眼间就从远处的小青点变成楼下的一道倩影。
他简直有毒!我只瞧了他一眼,目光就被死死钉在他那俊逸的面庞、冷毅的眉眼上。
然后,一道淡绿色的影子飞快射向帅哥。
帅哥一下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回神,在被击中前拿出了对付敌人的架势攥住了它。
可看清手中绿影后,他反而困惑了,停下脚步抬头寻找朝他丢绿樱的人。
我撑着雕花栏杆,一手捋了捋耳边碎发,竭尽所能地嫣然一笑。那花枝是我出于挽留帅哥的本能,折了丢下去的。
我真会挑,那一枝几乎是整棵树上开得最好的一枝了。只是花苞娇媚,不及美人眉心微蹙的风情。
帅哥眯了眯眼。几个人就立刻按着剑柄围住他,大有提防刺客的意思。
原来帅哥还带了几个手下,他还是个有钱人!
我更兴奋了,却听见一名手下紧张道:“是芜枫派的!”
怎么啦,认得我,怎么还害怕啦?
好在我的帅哥不介意,绿樱在他手中转了一圈,消失不见:“无妨,这枝花没有杀意。”
几个人于是继续赶路。
可我哪能放他们离开,当下提起裙子追了过去。
帅哥显然看见我了,可他没阻止我,他心里有我。我真开心。
可惜他走得太急,没等我跟到城门口,就跟丢了。
我不甘心放弃,又怕回去后师妹怨我无故失踪。犹豫间,远处的树林里异光大放,大地骤然剧烈颤抖起来。
我被那诡异的红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心头。
这是“赤浪”,魔教左护法徒弟的、魔教内部都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的绝技。“赤浪”一出,从来不留活口。
这还不逃!
可是……
“我是芜枫派弟子,我不怕!”我在心里默念三遍,循着夺命的红光全速飞去。
我拨开树林,没跑几步,就看见一个浑身染血的黑衣人倒在地上,手腕上就纹着魔教的“冥星”图腾。心中不好的预感愈盛,我赶忙加快脚步往林子里跑。
“赤浪”的红光渐渐散了,我也终于看见战斗后的残状。原本茂密的树林被“赤浪”拍秃了一片,几具裹了魔教衣服的尸体碎得七零八落,深红的血汇成了一片水滩,横陈的残尸中,只有一个男人还站着。
男人那套有护身咒符加持的青衫烂开几道口子,深可见骨、血肉外翻的伤狰狞地爬满他的前胸后背。
他怎么还能活着?甚至只靠一把滴血的长剑,就站得笔挺,好像伤都是假的。
我看着都觉得浑身刀割般的疼,忍不住倒抽凉气。
然而一口气未来得及呼出,青衫男人刀子般的目光已然刺来,杀意瑟骨。
我再不能欺骗自己了,他就是魔头杨剡!
现在想躲想逃都晚了。我心跳如擂鼓,向后退了半步,才控制好情绪挤出一丝僵硬地谄笑:“路过,路过……”
杨剡额上的血擦着眼角淌下来,他眯了眯眼睛。似乎想起我就是刚才那个胆敢朝他掷花的姑娘,他喉结动了动,拖着长剑向我走来。
“别别别……”“杀我”二字还没说完,他飞快抬手掐诀。
我吓得闭上双眼,只听“嗖”的一声,脸颊一凉,身后“啊”的一声惨叫,一声重物到底的闷响。
我惊魂未定地睁眼,魔头不动了,我身后又多了具尸体——他刚刚想偷袭我!
杨剡却救了我。
怎么回事?
我还没想明白,魔头“咚”的栽倒,身下洇开触目惊心的红。
他死了?我小心翼翼地向杨剡挪了几步,蹲下身打量杨剡。他双眼紧闭,薄唇紧抿,少了杀气的魔头只是个邻家少年郎。
还是一个特别好看的邻家少年郎。
“要命了,魔教教徒长这样,也太引人入歧途了。”我喃喃,试探着戳了戳杨剡,又探了探他的鼻息。
魔头还活着。
有点难办啊。
我好歹也是名门正派,趁人之危亲手杀人,杀的还是救命恩人,那我与魔教有什么分别?可不杀他,难道要救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么?
犹豫半天,我终是睁开眼,盯着这副“只应见画”的皮囊,背着他离开。
二
正派高手们还在城内,我不敢冒险回城,于是去了附近的村子求助。
村里有不少人方才也看到异象了,猜我们是修仙者,是以对我们十分礼敬,我还没怎么编故事,就被好心的村民请进屋里。
不过治杨剡,赤脚大夫的医术还不如我,我索性自己开药抓药。
杨剡身上的伤深且交错,一碰就血流如注,连药膏都冲走了。天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才勉强敷好药。
但他身上灵气还淤塞着,若不及时疏通,以后也是废人一个。
我于是默默念咒,手上凝出一团灵气,探向他额头。
熟料,咸猪手……啊不,善意的手才探到他胸前,就被一只手快如闪电死死抓住。
“……想干什么。”杨剡嗓音沙哑,眼神狠戾。
他真的重伤将死吗?真的不是杀我易如反掌吗?
我哭:“我在救你啊。你人是我捡回来的,你的伤是我包扎的,我只不过看你伤得太重,想给你渡点气。”
杨剡扫一眼四周:“为什么救我,你不知道我是谁么?”
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芜枫派弟子的衣着,干干一笑,腹诽:“送命题。”
掷花时不认识,见识过“赤浪”后也不可能不认识了。
我派现任掌门——刚好还是鄙人师父早年被魔教左护法欺骗了感情,丢了镇派法宝“双生”,以至于门派福祚衰微,从曾经声名显赫的“四大派”之一沦为如今的野鸡门派。
如此深仇大恨,芜枫派弟子不对魔教左护法和她的徒弟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可疑了,更遑论救人。
见我半天没回答,杨剡手劲增大,我痛得以为自己要失去自己这只玉笋般的手了。
快说点什么啊,他真的杀我易如反掌。
“因为你好看!”我病急乱投医,眼神指着他衣襟大敞的前胸,“你伤口又裂了,你别那么使劲儿啊。”
杨剡一愣,松了手劲。
我抽回被捏红的手腕甩了甩,另一只手飞快地翻出药,去捉杨剡的手。后者下意识地一缩,才反应过来乖乖配合。
“我以为你会说,你们正派和我们魔教不一样。”杨剡低低地说。
那不是找死吗?
我调整好情绪,特别真诚地说:“哪有什么正派魔教。都是活人,我不忍心看到你死在我面前。”
“那就走开。”魔头声音里毫无波澜。
他认真的吗?我手一抖。
魔头立刻笃定道:“你怕我。”
听说曾经有个投靠魔教的人,入教后忠心耿耿,结果第一次见杨剡,就被他以“他怕我”为由就地斩杀。
“又来送命题!”我心中暗骂,赶紧低下头,免得魔头看出我想翻白眼,“没有。我怕手重了你疼。”
魔头似乎信了:“小伤,不疼。”
“小伤?”我忍不住扬声。
他得经历过什么,才能这么云淡风轻?
杨剡面不改色,淡淡瞥我一眼。
我好像被什么锋利的、没有实体的东西抹了脖子。人菜胆怂的我赶紧低头。
但是半天没听见对方有回应,我忍不住悄悄抬头。
杨剡眉头不皱眼不眨,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没有生气,看我的眼神也不冷了。
看来他只是凶习惯了,并不是那么睚眦必报。
“你先休息,我去给你煎药。”我起身,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没有拒绝,像只乖顺的小狗。他的头发好软,我好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