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诡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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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画皮(十六更)

“这好像不是人皮。”

夏苗显然已经观察了好一会的时间,此刻忽然间蹲下身来,目光认真。

“怎么说?”

江隗疑惑,不知此物还能是什么。

夏苗伸手在“人皮”上按了按,轻声道:“爷爷曾说过,山里有些聪明狡猾的精怪,他们在抓到了人之后,的确会撕下人皮,当做伪装,欺骗更多人,此种手段尤为残忍血腥。”

江隗沉默下来,静静旁听。

“爷爷还说,一些邪修根据那些残忍精怪,撕下人皮的方式,取来羊皮加以炼制,亦可达到一模一样的效果。此种画皮手段足够以假乱真,伪装他人。”

夏苗思虑片刻,又道:“我观此皮绝非天然,更像是被去了毛,不断炼制的羊皮。”

“所以说,这是羊皮?”

江隗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夏苗懂这么多。

夏苗点点头道:“不错,更像是羊皮。”

“如此说来,此前那位老妇人是以羊皮为手段,伪装成了老妇人,以假乱真,今夜正欲下手,却是被我们给拦住了。方才她被人追击,不得不褪下羊皮,此刻不知逃向了何处?”

江隗思索片刻,分析道。

“江哥哥,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如果是她想害人的话,何必等到今日?而且我们刚刚都不在,她完全有下手的时间。”

顾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忽然出现在了身后,神态严肃,幽幽说道。

江隗被吓了一跳,然后才皱眉道:“难道还能有别的解释不成?”

“我想到了一个别的解释。”

顾安看着地上的羊皮,许久低声开口。

“你说。”

江隗愈发好奇,催促了一句。

夏苗同样理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们安静下来,默默听着顾安分析,原本迷惑的眼神渐渐露出一丝明悟!

“你的猜测很有道理!”

江隗张了张嘴,不能不出声赞叹。

夏苗也是惊道:“顾安,你真聪明,这么说还真有不小的可能,否则怎么会只有苏婉儿受到惊吓?说不定你猜的全对了!”

“我也只是猜测。”

顾安摇了摇头,没有太过笃定。

江隗和夏苗却都已经相信了七八分,无不是认为只有顾安的推测最有道理,他们也不再多言,顾安的猜测是对是错,明日自会知晓。

如若是个披着羊皮害人的歹人,今夜遭到戳穿,定会忙着逃亡。

相反……

如果一切正如顾安推测。

老妇人明日便一定会再次出现。

江隗与二人交谈之际,召魂铃的使用时间也渐渐到了期限,此刻四野的阴气远不如之前那般浓郁,唯有听到召魂铃的感应,特殊骨灰才能出现。

他默默收好那张羊皮,出了柴房,却见四周都是黑压压、静悄悄一片,叫人心慌。

特意回了田筠和苏婉儿的房间,只见二人都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江隗也不再多看,回了自己房间,安安心心睡上一觉。

转眼便到了次日天明。

江隗又一次被苏婉儿的尖叫声吵醒,出了房间,只见到苏婉儿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脸焦急,不顾田筠阻拦,径自往屋外走。

田筠正想大步追出去,却被江隗给叫住了。

“田兄,发生什么事了?”

江隗有意无意挡在门口,面带困惑。

田筠本就心急如焚,此刻他看见江隗,更有几分不满,皱眉道:“又是你,亏我叫你一声先生,居然什么用都没有,婉儿说她昨夜又被那个怪物吓到了,今日说什么也要走!

“你让开,我不能让婉儿一个人下山!”

江隗闻言,顿时心有明悟,出声道:“田兄不要着急,我好像知道那个怪物是什么了。”

“是什么?”

田筠脚下一顿,沉声问道。

他亲眼看着苏婉儿被逼走,早已经不再像是此前那般惧怕,目光反而带着恨意。

“在此之前,我想先问问田兄。”

江隗略作迟疑,出声道:“田兄方才说,尊夫人又被你娘亲吓到了,莫非昨夜已经不是第一次,尊夫人早早便被吓过几次?”

“那不是我娘!”

田筠怒上心头,瞪了江隗一眼。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皱眉道:“等等,你知道婉儿被吓到了?”

“田兄能否先回答我的问题?”

江隗神情平静,隐隐散发出一缕气势。

他毕竟是一位修行者,哪怕修为比不得李清川和夏苗那般深厚,却也不是田筠这样一个普通人能轻易无视的,顿时让田筠安静下来。

“你说得对,婉儿不是第一次被吓到了。”

田筠面露忌惮,不得不低声回应:“自从那怪物回来之后,前几日每到夜里,婉儿她都会被那个怪物吓到,以至于每日夜里都睡不好,也怪我没本事,总是先沉沉睡去,保护不好婉儿。”

“我明白了。”

江隗恍然大悟,彻底确认心底的猜想,看来顾安的推测没有问题。

“我管那怪物是谁,让开。”

田筠一想到那怪物盯着娘亲的面孔,心中便是没来由的烦躁,一时间也懒得再问,只想着追回妻子,因而越过江隗,欲要离开。

江隗本想阻拦,忽然看到门前的一道身影,不由微微一愣,没有上前。

门前出现了老妇人的身影。

江隗目光凝聚,发现老妇人面上的表情比之前要生动了太多太多,看上去与真人无异,关键是老妇人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阴气。

田筠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被忽然出现的老妇人吓了一跳,随后他眼眸瞬间冷了下来,只剩下浓浓地恨意,怒声道:

“又是你,你这个该死的怪物,如今婉儿都已经被你吓走了,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他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时也顾不得打不打得过,抓起旁边的锄头,直接朝着老妇人冲过去,恨不能将老妇人生生砸死。

“住手!”

一道喝声传来,一同袭来的还有一股强硬无比的怨气,直接震开了田筠。

出声之人自然是江隗,他眉头微皱,声音似变得极为沉重:“她从来不是怪物……她就是你的娘亲,生你养你的娘亲!”

“你、你说什么?”

田筠尚未从冲击之中反应过来,听得江隗声音,更是完全愣在了原地,眼中只剩下了惊骇,他重重地呼吸了两下,然后毫不犹豫摇头:“你胡说,我娘亲已经死了,怎么还会回来!”

“你自己好好想想,若非是因为她是你的娘亲,何必每次吓唬苏婉儿的时候,都特意不吵醒你?”

江隗神情凝重,缓缓道。

“我……”

田筠完全呆住了,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手中的锄头渐渐滑落。

然而。

不等江隗放心下来,便见田筠的眼神,再次变得无比坚定,紧紧盯着门外笑容僵硬的老妇人,他怒声开口,声音充满了怨恨。

“就当你是我的娘亲,你为何还要来害我?”

“当初你们偏心哥哥,答应让哥哥成家立业,却独留我来照顾你们二老,好,我照顾你们,一直照顾到了你们二老离世,如今,我好不容易才有了成家的机会,你为何还要来缠着我!”

他双目通红,像是宣泄着多年的怨气。

“如若你还念一丝丝母子之情,你就该好好死在地底,不要再回来!”

江隗看到这一幕,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几乎忍耐不住出声阻止,但是最后还是内心一叹,忍了下来,他一个外人,如何评判人家母子的对错?

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农家小院只剩下田筠的一声声质问。

立于门前的老妇人手中捧着一件毛衣,听到田筠的一声声言语,顿时愣在原地,眼中似有震惊,随后她突然笑了,轻轻点头。

“好,娘答应你。”

这句话让怒火上头,胸腔还在一下一下不断起伏的田筠浑身一僵,他终于看清了那张熟悉的面孔,瞬间一股懊悔涌上脑海,快步冲了上去,试图拥抱死而复生的娘亲,却是扑了一个空。

这一刻。

日光正晒。

田母的身影变得愈发单薄,透明难视。

“孩儿错了,孩儿错了……”

田筠终于着急起来,试图拉住母亲的手。

她面带慈祥的笑意,仿佛虚无之中,轻轻握住了田筠的手,口中呢喃:

“娘走了,你要活得高兴……”

一句话尚未说完,只听那声音愈发模糊,像是随着风儿越飘越高,连带着田母的身影也一同消失,其容貌身躯化为无数光点,飘散一空,独留下方的田筠一脸茫然,手足无措。

不知用了多久织成的毛衣躺在地上,无声无息。

江隗默默注视着一切,内心一叹。

他方才便感知到了田母身上的一丝阴气,深知其是最后的还魂状态。田母早已死了多日,失去羊皮的效用之后,根本无法在世间停留太久,此刻也恰恰是田母魂飞魄散之际。

他看向了田筠,更觉得遗憾。

会后悔么?

会后悔吧。

田筠已然瘫坐在地,紧紧握着那件毛衣,眼中有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他忽然注意到了旁边的江隗,猛地惊醒,从地上爬了过来,几乎跪倒在江隗的面前,颤声道:“先生救我,先生帮帮我……先生您知道她是我娘,那、那您一定有办法让娘亲回来,对不对?”

“斯人已逝,不可追矣。”

江隗神情复杂,最终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田兄节哀。”

“不、不……”

田筠顿时失魂落魄,左右寻看,似乎想要再寻见娘亲的踪迹,然而他再也看不到娘亲的踪影,只能朝天空大哭,一时竟像是个孩子。

江隗颇有感触,默默无言。

这一切正好符合了顾安的推测。

昨夜寻见羊皮卷之时,他们本以为是有人利用了羊皮卷,另有目的,最终还是顾安提出了猜测,认为使用羊皮卷之人,便是田母本人。

理由有二。

一则是今夜老妇人分明有夺走田筠夫妇的时机,却没有动手,并且最后只是吓唬了苏婉儿一下,分毫都不曾伤到熟睡的田筠。

二则是此地有时阴气极重,化为一缕残魂的田母若是拥有羊皮卷,完全有可能利用羊皮卷化身为人,再来人间,由于羊皮卷的遮掩,使得他们无法感知到本应该存在的阴气。

也恰恰是因为田母只是一缕残魂,或许如同世间万般残魂,忘却了太多太多东西,意识模糊,只会依本能行事,所以举止才会那么违和。

包括此前阴气有条分界线,明显也是田母对田筠的一种保护。

基于这二点。

江隗和夏苗非常认可顾安的猜测,并且顾安还称如果当真是田母本人归来,必然是基于田母对于田筠的思念,故而哪怕是失去了羊皮卷,田母也一定会再次上门,最后见田筠一面。

事实也果然如此。

江隗看着号啕大哭的田筠,只觉得遗憾,假如说田筠早些意识到这一点,哪怕方才都有机会,或许能再次握住娘亲的手。

偏偏田筠怒火冲昏头脑,丝毫不顾其他,甚至到最后都还恶语中伤。

事到如今,只能握住痛苦。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死后也想回来再看儿子一眼的田母,想来也不会因为田筠最后的种种言语,感到悲伤痛苦吧……

暖风透着凉意,哭声带着嘶哑。

江隗等了许久,终于等到田筠哭哑了喉咙,哭回一些理智。

“先、先生,她真的是我娘?”

田筠勉强起身,声音沙哑道:“若是我的娘亲,她为何要害我,为何不许我成家,为何非要逼走我的婉儿,为什么?”

“说实话,我不知道。”

江隗摇了摇头,轻声道:“但是你若想要问我的看法,我始终认为你娘亲不会害你,她有意逼走你的苏婉儿,或许有她的想法。”

“她的想法,为什么?”

田筠紧皱眉头,脸上写满了迷茫。

江隗淡淡道:“若是你还不懂,那便去一趟你与苏婉儿相识的地方,多打听打听苏婉儿的为人,或许会有所收获也不一定。”

田筠怔怔看着手中的毛衣,似懂非懂。

他轻轻点头,然后擦擦脸上的眼泪,艰难回房,取出一些零散的银子,交在江隗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