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山寺怪客
日上三竿，二叔大叫一声完蛋，今天的早集是赶不上了。
二叔看着王进昨天千辛万苦摘的一堆刺霉，决定还是要去，不然烂在家里太可惜了。
只卖刺霉又觉得太少，二叔跑去牛圈，准备打那几只兔子的主意，这种野物在镇上可是好价钱。
王阳趁可卿没发现，好说歹说给劝走了，这是可卿养了好久的，真给她卖了估计要伤心坏了。
二叔又拔了些青菜，如今天旱，镇上菜价也在涨，王阳扛着一篮刺霉，拉着可卿一起去镇上逛逛。
今天这买卖没什么特别的，二叔拿出几十文钱，让两个小的去闲逛，自己守着摊子。
王阳这是第二回来，秦可卿却是第一次，东看西看，一切都很新鲜。
逛了一会儿，秦可卿有些口渴，王阳依稀记得茶铺的位置，带着可卿一起走去。
铺子不大，五六张桌子，只有一名茶博士，在柜上撑着胳膊打瞌睡。
店里只有窗边一位客人，穿一袭青衫，面窗而坐，看不清面目。
“劳烦，两碗清茶！”王阳喊了一声，把茶博士吓了个激灵，有生意上门顿时忙活起来。
不多时，茶端了上来，两人尝了一口，满嘴苦味，微微一点茶香，倒是很解暑，一口气喝完，又让茶博士加添一碗。
“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阳哥，你可知《七碗茶诗》？”
秦可卿喝了茶，突然想到儿时学的一首诗，随口问道。
“记得，后面是，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王阳信口答道，这首诗是论茶的妙品，他前世专门背过。
“第二碗来了，阳哥可有什么孤闷要破？”茶博士将第二盏茶端来，秦可卿笑道。
“学中偷闲，你在身边，何来孤闷之说？”王阳小声回道。
秦可卿红了脸，扭头问道：“借问小哥，咱们这里产茶吗？”
“不产，这茶是在县里买的。”茶博士倒是很诚实。
“县城里有什么茶？”秦可卿接着问。
“那可就多了，花岭的银尖，黑山崖的毛芽，想买什么有什么。”
茶博士如数家珍，王阳一听这些名字，知道大部分是附近州县的特产，不是什么名茶。
“那你有西湖龙井吗？”秦可卿直接问道。
“像咱这小店自然没有，咦，你是从何而知？”
茶博士缓过神来，这两个衣冠寒酸的半大孩子，怎么会知道西湖龙井这种名茶？
王阳一听要露馅，赶紧打个圆场，“小哥请帮我们再打一壶茶，晚点还壶！”。
“小姑奶奶，控制一下，卖茶咱们不着急，别让别人怀疑上我们了！”
王阳知道可卿是为家里的茶叶操心，但有些心急，太过外露反倒招人怀疑。
“知道了知道了！”秦可卿吐了吐舌头。
给二叔送了茶，天色还早，两人就问附近有什么去处，想再去逛逛。
二叔指着西边一座小山，说上面有座灵隐寺，甚是清凉，可以去看看。
日头虽然还是很毒，一进山中，笼在树荫下，遍体生凉，好不惬意，小半个时辰，已经来到寺前。
王阳抬头一看，原来这寺叫做“林隐寺”，二叔南方口音，灵和林读出来一个音。
“可儿，你可知苏子的游灵隐寺之诗？”刚刚可卿考了他，王阳也忍不住考她一下。
“可是君不见钱塘湖的那首？知道，但我不喜欢。”秦可卿回道。
“为何？”
“太过凄冷。”
“哪句？”
“四方宦游散其孥。”
“是我冒失了。咱们进去吧！”这句正是写秦可卿的境遇，难怪她觉得凄冷，王阳考虑不周，赶紧岔开话头。
“你二人何来？”背后传来一声冷冷的问讯。
王阳回头一看，却是上次在封大老爷门口见到的那位中年男子，身着青色长衫。
“夏日无事来逛逛，不知阿叔有何见教？”王阳转身行礼。
“听你们谈吐，不似乡野之人，可穿着又不相合，你们究竟是何人？”
那男子直直看着两人，眼中满是疑虑。
王阳知道刚刚两人谈诗被此人听到，不愿节外生枝，当即回道：“我们确是农家子弟，刚刚那两句诗，家中有本苏诗，我们正好读过。”
“为何不说真话？这位小姑娘小小年纪，怎么懂得四方宦游散其孥的凄冷？实话说来！不然我就喊主持出来了！”
原来那人也懂诗，说话间语气转冷，像是要发作。
王阳后悔不迭，看寺就看寺，怎么就多嘴念了两句诗。
王阳只能硬着头皮答道：“这是我阿姐，原是官宦人家，父母亡故，投奔到我家为养女，是以读诗有感。”
这句话半真半假，倒也说不上错。
那人神色稍缓，仍在半信半疑之间，继续问道：“官宦人家，知道茶诗和龙井倒也正常。你们是哪里人？”
王阳这才明白，此人为何起疑，他既然知道茶诗和龙井，那说明刚刚在茶铺窗边喝茶的人就是他！
两个衣着朴素的农家孩子，谈诗论茶，还半天撞见两次，实在过于奇怪，换谁也都会问上几句。
王阳回道：“我是这双庆镇下的齐封村人氏，姓王。”
那人一听，疑窦顿消，抱拳一礼：“齐封村我听过，也去过，确实有家姓王的。刚刚多有唐突，莫怪！”
王阳见此人收放自如，当即还礼：“事出巧合，阿叔应有此问！”
那人看王阳年纪不大，却揖让有度，笑道：“且请入寺，我当亲手奉茶，先润喉吻，再破孤闷！”
王阳知道此人是在打趣他和可卿之前在茶铺里的对话，哈哈一笑，跟着走了进去。
他是封大老爷的客人，听他说要进寺奉茶招待，还以为他是寺里的贵客，要去打和尚的秋风。
没想到，他进了门，不入正殿，转向西边走去。
西边是小小两间房子，院子里种着各种草木。
那人开了门，请两人坐下，拿了一个葫芦道：“佳茗难遇，佳友更难遇，难得在这乡野之地遇到两位懂诗懂茶的小友，请稍待，我取水去。”
王阳细看房中陈设，甚是简洁，窗纸陈旧，桌椅皆是原木未漆，天然一股野趣。
靠北的墙上做了个书架，架上高高矮矮摆了不少文集。正南窗下的桌上摆着笔砚，一看却不是俗物。
王阳心中迷惑不解，这若是主持的禅房，未免太过世俗。
可若是那人的住房，又未免太过寒酸，那天他来的时候，可是带着随从伺候的。
再说，他是封大老爷的客人，要么作完客就走，要么常住也应该在封府，怎么会在这里？
疑惑连连，王阳也不得其解，只能坐着干等。
等了好一会儿，只见那人进来，说道：“茶圣有云，泡茶的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请你们尝尝这山泉水泡的茶！”
王阳和可卿互通一个眼色，不由好笑，这有什么稀奇，家里种菜喂猪都是山泉水。
那人生了火，进了另一间屋子，寻出一个小茶铫，把山泉水倾在茶铫中，烧起水来。
顿了顿，又进房拿出一个小玉葫芦，笑道：“这茶是我自摘自炒，你们尝尝！”
王阳看在眼中，心中的疑惑更浓，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看他进出房间取用茶具的样子，明显是住在这房中的。
只是，他是封府的贵客，为何住在这里？
另外，这屋中笔砚茶具华贵无比，其他桌椅陈设又简陋异常，这位客人到底遇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