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林光耀依靠房门,打量尘土飞扬的村头土路上来来往往的乡亲。
赵叔正把鸭子从屋子往田里赶,他青色涤棉混纺的对襟衫沾满泥点子,一群麻鸭左摇右晃跟在赵叔身后,嘎嘎嘎声响彻半空。
“光耀,咋大风天搁外头坐呢,小脸绷得这紧,有啥不称意的,赶紧回屋去吧。”
赵叔经过林光耀身边,向林光耀摆手,笑呵呵地说道。
“得嘞赵叔,我就搁外头吹风纳凉呢,一会进屋。”
林光耀重重点头,露出微笑,对赵叔说道。
“行!”
赵叔大笑一声,驱赶麻鸭经过林光耀门前。
林光耀目送赵叔走远,他双手枕着脑袋,整个人埋在门前的麦谷堆里,饶有兴趣地听村头广播的早间播报。
他模模糊糊听见几个关键词,“批准”,“GD省”,“建立”,“经济特区”。
他沉默良久,叹一口气,他确确实实重生了。
上一世跌跌撞撞活到六十一岁,一天日过中天,他在院子晒太阳,结果阳光暖洋洋的,一眯眼,就归去了。
纵使上一世吃喝不愁,可是也不免感叹人生中的遗憾,做的错事。
为了养家糊口,父亲经常上山打猎,补贴家用,那时候政策宽松,没有保护动物和禁止打猎一说,天高皇帝远,就算有这个规定,乡里人也置若罔闻。
在林光耀十八岁那年,父亲上山打猎,被突如其来的野猪冲撞,双腿残疾,再不能下地劳作。
家里本来家徒四壁,失去一个劳动力产粮本就减少,又给政府交公粮,最后只能用剩下的余粮勉强度日。
每每想起父亲躺在床上低头抽旱烟,烟雾弥漫整个土屋,抬起头佯装微笑,目光却时不时转向空荡荡的腿,目睹他的悲哀眼神,林光耀的心都揪到一起。
后来林光耀找了个老婆,跟老婆搭伙过日子,日子一天天的就像流水一般走了。
千头万绪在林光耀脑海交织,他猛地睁开眼睛,目光逐渐坚定,这一世,他绝对不会让这些事发生。
“小叔,我爹叫你给我烤一个玉米棒吃。”
一道稚嫩的童声打破林光耀的思绪,他抬头一看,对上一双滴溜转的眼睛,是他的侄女林小花。
林小花目前六岁,才到林光耀腰间,她仰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林光耀,抱着他的手晃来晃去,胖嘟嘟的小脸蛋上满是渴求。
林光耀微微笑,他蹲下身子,揉揉林小花的脑袋,说道:
“小花,你不是吃过早饭了?是你爹叫你找我的吗?家里余粮不多,大哥不会同意的。”
林小花犹豫一霎,她咬着手指,左看看右看看,小心翼翼地点头,绷起小脸认真地说道:
“是我爹要我找你的,他说这次破例给我开小灶,他还说他太忙了,小叔你千万不要找他确认。”
林光耀看着林小花紧张得小嘴抿紧,哑然失笑。
家里本来就不富裕,哥哥林光辉不可能同意林小花早饭后又吃一个烤玉米棒。
“哦...”
林小花见林光耀迟迟没有回答,她低下头,两只手紧张地揉搓早已污黑的衣角。
林光耀怜惜地摸摸小花的脑袋。
“好吧,小花,既然是大哥吩咐的,我去给你烤一个玉米棒,你去把你哥哥小安找来,和他一起吃。”
林小花惊喜地抬头,她圆滚滚的脸上露出笑容,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林光耀。
“叔叔,小花最喜欢你啦!”
林光耀眨眨眼睛。
说着,小花一蹦一跳跑开,去找哥哥林小安。
林光耀望着小花的背影,他前世常常嫌麻烦,对这个侄女的很多请求爱搭不理,导致两人关系平淡疏远。
但是现在,他重生了,一定会帮助家庭摆脱贫困,一定给侄子侄女快乐的童年时光,一个玉米算个锤,以后山珍野味要啥有啥。
林光耀回神跟着进入房屋,他关上房门,房门用几块粗糙的杉木板拼接而成,磨损得露出木纹,关门的时候吱嘎作响。
他打量阔别已久的家。
进门是一个院子,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井口石壁被绳索摩得光滑。旁边放置水桶和扁担,是一家人取水的工具,院子角落堆放着农具,锄头,镰刀,铁锹。
林光耀往水桶里舀一勺水,走进灶房。
正对着大门的三间简陋土屋,有一间就是灶房,灶房屋顶由瓦片和麦秸铺成,经过风吹日晒,一部分麦秸开始脱落。灶房的窗户是木制的格子窗,糊着泛黄的旧报纸。
土坯堆成的墙壁经过常年烟烧火燎,已经变得灰暗。
林光耀随手从灶台上方拨开一旁的干辣椒和大蒜,取下两根玉米棒,他一只手浇水,一只手洗两根玉米棒,在屋外甩干了带进灶房。
他坐到土质灶台背后,灶台由砖头和泥土砌成,早饭过后没多久,灶口里的柴火还闪耀着点点星火。
林光耀捡起一旁的树枝,塞进灶口,随后抄起蒲扇扇风,火星骤然扩大,散发浓浓黑烟,呛得林光耀直哆嗦。
他见势不妙,拉动一旁的风箱,伴随着呼呼的声音在灶房回荡,他把黑烟送进烟囱,火势渐渐大起来。
林光耀把玉米棒送进火堆,接着翘起二郎腿等待。
突然,灶房的门后面伸进一个小圆脑袋,一上一下,一左一右打量。
“小叔!”
灶房门打开,林小花蹦蹦跳跳地闯进灶房,侄子林小安则在灶房外远远地看。
“小花,你怎么进灶房了,被你爸发现狠狠打你屁股。”
林小花撇撇嘴,哼哼两声。
“我才不怕,不就吃个烤玉米,打我我就跑。倒是哥哥,躲在灶房外,离灶房这么远,没骨气,得把他的那份烤玉米也吃了嘿嘿嘿。”
林小安听到林小花的嘟囔,他吸溜鼻涕,探进一个脑袋。
“小叔,我这叫谨慎,林小花懂个头。”
林光耀一脸笑意地看向侄子侄女这两个活宝。
林小花吸吸鼻子,她目光灼灼盯着灶台。
“小叔,玉米好香啊,是不是熟了,是不是可以吃了。”
林光耀探头望进黑漆漆的灶口,他灰头土脸地伸出头,手往里摸索。
“呼!”
他呼呼吹气,左右捣腾两只玉米,玉米已经烧得有点焦黑,冒着热气,简直发烫。
林光耀拆了灶台里的火,从灶台旁边的橱柜里拿出一口粗瓷碗,将烤玉米搁置里头。
林小安兄妹自然地排成一列,跟在林光耀身后。
林小花开心地砸巴嘴,眼里的渴望几乎化作实质,从嘴角流出来。
林光耀领着两兄妹走进东屋,东屋的地面是被夯实的泥土,虽然不太平整,但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东屋中间摆放着一张方形木桌,几条自制木凳围在四周,木桌上还摆放着一口搪瓷茶缸,已经看不清表面的图案。
林光耀把盛着玉米的粗瓷碗搁在桌上,随手找一把椅子坐下,看着两兄妹大快朵颐。
突然,他听见隔壁传来讲话声,是老爹林国和哥哥林光辉在讲话,时不时传来嫂子张秀英的声音。
“光辉,今晚生产队准备上山打野猪去,咱们家收成不容乐观,整个队里收成也不好,队长决定找十多个汉子上山打野猪解决燃眉之急,你和我一起去,能多分一份野猪。”
林国语气低沉地说道。
“你也听见了,你两个孩子缠着光辉要烤玉米,他们在长身子,不吃饱很为难的。”
“嗯!”
林光辉叹息一声,回答父亲。
紧接着屋里沉默。
林光耀在另一间房听见两人的对话,倒吸一口凉气。
他记起来了,就是这次老爹,大哥和赵叔三人跟生产队上山打猎,最后大哥和赵叔抬着双腿血肉模糊的老爹下山。
听说是众人准备活捉野猪,想把野猪逼进准备好的陷阱中,但是野猪一反常态从老爹的方向突围。
照理说这种情况队里也有预案,直接击毙野猪,老爹不比其他人,是使枪的一把好手,瞄准野猪脑袋一枪能给打成浆糊。
可是好巧不巧,偏偏老爹愣神片刻,开枪晚了一步,而且猎枪的八颗八号枪弹大部分擦着野猪的脑袋划过,只有两三颗击中野猪双眼,野猪暴怒把老爹腿顶断,整个人都顶飞了。
隔壁经过一阵寂静,林光耀又听见嫂子张秀英的声音。
“老爹,为什么就只让光辉去,光耀已经十八岁了,不让他跟着去,还可以多一个人分野猪。”
老爹沉默良久,说道:“秀英啊,光耀不比光辉,他没有打猎经验,山上野鸡脖子和草爬子多,盲目上山怕是要下不来的。”
“得了吧老爹,生产队这么多人跟着,哪个不是捉蛇的好手。只怕是你护着宝贝的小儿子,不舍得他上山,光辉就不是你的儿子了?你就忍心他和你冒险。”
张秀英冷笑两声,继续说道:
“老爹就是因为你们这护着光耀,他又不上山,农活也少做,老爹你听听乡里人怎么说的,就差把‘老倒子’,‘街溜子’扣他头上了。”
“秀英,你少说两句!怎么跟老爹讲话的!”
陈光辉一拍桌子,对着张秀英吼道。
“不管老爹怎么决定,我都心甘情愿。光耀也是我弟弟,我和老爹的想法一致。”
“你就护着你弟弟,你有没有想过你和老爹拼死拼活,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和小安小花怎么办!”
张秀英说着说着,委屈地带着哭腔吼道。
“那大家都待在家里别上山,最后饿死,你是想这样吗?”
林光辉低声说道。
屋里一阵沉默。
“唉!”
林光耀叹息一声,如果是前世他真的会躲在兄长和父亲的臂膀下,心安理得地享受兄长和父亲的付出,他只要躺在床上就够了。
但是现在,这是父亲是否残疾的分岔路口,嫂子和自己决裂的分岔路口,他需要挺身而出。
林光耀站起身,他拿起搪瓷茶缸,喝一口水,走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