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吻
路明非双手握持着那把斩马刀,重心微微下压,整个人如一把拉满的劲弓,蓄势待发。
刀柄的乌木已经有了些时间留下的痕迹,刀刃却还是光洁如初,宛如新炼。
在『审判』的淬炼下,原本只是合金铸造的它完全变成了再生金属材质,磨损会随时间自然恢复。
少年面前横着一道铁幕,它由无数巨大的钢铁块组成,每一块都能够单独取出,以供填入新钢。
他开始练习对言灵控制的三天之后,苏恩曦就把他原本试刀的墙,换成了这面铁幕,每次他把这面墙用烂之后,苏恩曦就会喜滋滋地让人把这些铁块搬走,两眼放光。
后来他才知道被『审判』“杀死”过的金属就是所谓再生金属,价值不菲,倒也明白了为什么恩曦姐给他收拾烂摊子还那么高兴,明明平时是那么懒的一个人。
张嘴,他缓缓吸入巨量的空气,匀称明晰的肌肉线条鼓起,铁铸般的身躯里力量浩荡,斩马刀向上扬起,稳如泰山。
他的喉咙里爆发出来自亘古的语言,那声音古奥庄严而又强大震撼,无形的气幕张开,覆盖了周围的一切,一股强烈的杀意笼罩四方。
“斩切”的意志被巨额地附加在刀身上,没有丝毫外泄,体力消耗的很少,呼吸之间又被强大的恢复能力补满,这源自他对『审判』的精巧控制,不直接下达死亡的命令,退而附加斩切的概念,被其杀伤的人同样会被死亡的概念杀伤,更节省体力,对使用者的负担也更小。
“碎裂”“穿透”“冲击”这种能造成死亡的概念同样归属于『审判』的权能范围,麻衣姐还在的时候总喜欢坐在旁边看自己练习,咂着嘴感慨『审判』的恐怖,路明非对此没什么概念,只是默默地握紧刀剑,一次次挥出。
刀身猛地回转,极速让再生金属都微微弯曲,携带着万钧之力斩在前方的钢铁上。
是“斩”而非“砸”或“撞”,『审判』还没有遇到过不能破坏的物质,别说用刀,就是拈一根树枝他也能斩开一切。
深深的沟壑纵横在铁块上,深不见底,长达十数米,切面平滑如镜,这样的割痕遍布整面铁幕,刀已经离开,斩切的意志还留在上面,如果谁敢这时候触碰切口,手指会在瞬间被斩断吧?
路明非满意地端详着那道刀痕,斩出这刀却没有什么体力消耗,他对审判的操控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他侧目看向摆放在一旁的玫瑰金手表,极佳的视力能轻松看见指针的尖端,稍微心算一番,她们快回来了。
去洗个澡吧。
修长的人影映在轻软的纱帘上,淋漓的水声回荡在浴室中。
少年走出隔间,修长的指节揉开湿润的发丝,按下开关,热风均匀地拂过他的面颊,他微微眯起眼。
吹完头发,他径直来到主厅,躺下来,阖上眼静静的等候。
窗外巨大的夕阳缓缓落下地平线,残留的光芒映得天边云霞赤红。
雕梁画柱的正门口传来两道人声。
“长腿长腿你紧张了?手在抖诶,明明都不是第一次了。”
“想像搞笑角色一样打败魔王后死在自己家门口可以直说,老娘我技术精湛杀人无数,两柄直刀定能让你没有痛苦地离开世间。”
“嘁,不让说就不说了,重色轻友的长腿不是好长腿。”
“我的耐心有限。”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先进门先进门,人家等着你呢,快去宠幸你的贵妃吧。”
酒德麻衣横眉竖目地走进门,恼怒的姿态让她显得有点可爱,那对妩媚的眸子看向正前方,她顿在了原地。
少年快和她一般高了,乌黑的发丝刚刚洗过,蓬松柔滑,脸上稚嫩的线条初步明晰起来,显出点介于清秀和可爱之间的气质,水润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双手略略打开,像在索求拥抱。
这是他们之间的老习惯了,每次酒德麻衣或苏恩曦回家时都会和少年拥抱一次,算是对她们回来表示的欢迎,也算是对少年乖乖在家等着她们的奖励。
她们已经不称呼这里为据点了,不知何时称呼发生了改变,不是据点而是她们的“家”,不因为别的,就因为有人在这等着她们,想着她们,所以这里是她们的家。
眼角绯红的少女此时脸蛋也飞起两抹红晕,她浑身僵硬地挪上前去,与其说是相拥不如说是倒在了少年的身上,素手轻轻地环住他的腰,脸埋在少年的肩上。
夕阳的残光流淌在他们身上,美好寂静,让人不忍打破,如同欣赏一幅极美的绘图,画中的人眉眼弯弯,雨丝朦胧,清丽非常。
不过酒德麻衣此时在做的事和这美好的意境没有半点关系。
她偷偷地嗅吸着少年身上的气息,呼吸平缓连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挺翘的鼻尖也没有显示出任何不同寻常的迹象。
啊啊,还是那股檀木香,真好闻,不想起来,想就这样抱一辈子。
其实苏恩曦说对了一半,她确实手抖了。
可不是因为害羞或是紧张。
她只是太兴奋了。
自从少年越长越脱离“男孩”这个范畴之后他们的亲密接触就少了很多,原本常有的同床共枕现在已经绝迹了,心里那股隐隐的负罪感压着她不敢越界。
但拥抱是允许的,这是姐弟之间正常的互动。
两人贴合在一起,一动不动。
“结束没有啊,已经快一分钟过去了,麻衣你太饥渴了吧?”
苏恩曦倚靠在墙壁上,脸上带着促狭的笑,两只桃花眼眯起来,让人看不清眼神,笑的像只小狐狸。
“闭嘴,让给你就是了。”
原本宁静的氛围被打破,麻衣松开了少年,横了苏恩曦一眼,身影在走廊上渐渐远去,她准备洗净自己身上的尘土,放松放松。
“到我了~”
苏恩曦不像麻衣那样害羞(?),只一跳扑到少年身上,紧紧地箍住男孩的腰,俏脸不老实地在路明非侧脸上蹭来蹭去。
“想我没有?”
“想。”
“真乖!把脸转过去姐姐给你奖励。”
路明非感觉两瓣温软在自己的右脸一触即分,少女身上的气息包裹了他。
那是一股清淡的茉莉香气和……烤肉味薯片的气息。
她还真是爱吃薯片啊。
“恩曦姐,你少吃点薯片吧,不健康。”
“什么!这都闻得到?我的亲亲不会是烤肉味的吧!?全毁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栗色的脑袋顶着路明非的肚子,左右扭着头把少年推倒在了身后不远处的沙发上。
“……这是干什么,你是小孩子吗?”
“我现在很受打击诶!你竟然说这种话,我生气了!”
少女已经熟稔地甩开鞋子,整个人躺在沙发上,脑袋枕着路明非的腿,她此时正脸朝着少年的腹部,说话瓮声瓮气的。
少年也不说话,轻笑着抚摸着苏恩曦的长发,看着她在自己腿上放松下来的姿态。
“嗯嗯,你小子很上道啊,我的怒气值降低了,如果再给我按摩一次,怒气值就能归零了哦。”
“好,好。”
路明非捧起苏恩曦的脸,她顺从地转身,微红的小脸正对着他,他伸手按压少女的头维穴,腿上的狐狸这时又像只温顺的猫,享受着来自主人的抚摸。
“刚才的亲亲还是老样子,不能跟长腿讲哦?”
“我不会说的。”
“嗯嗯,真乖真乖。”
路明非没有什么不能对麻衣姐讲的事,无论小事还是大事,那个小魔鬼的契约他也说过,不过麻衣姐没听完就害怕地把耳朵捂上了,明明还没讲到签订契约那里呢。
不过恩曦姐也是重要的人,所以既然有要求,麻衣姐不问的话,他也就不说。
“说起来,还有不久你就该入学仕兰了。”
“嗯,话说,为什么突然想送我去上学?”
“是老板的意思啦,不过我也不反对,你这种年纪就该享受青春,天天闷在家里会长蘑菇的。”
“我又不是整天待在室内,好歹也会出门的,最近还交到一个新朋友。”
“朋友?!谁啊?男的女的?”
“男,名字叫楚子航,也是仕兰中学的学生,说起来还是我的学长。”
“他也住在孔雀邸?”
“你怎么知道?”
“你的活动范围还能超过这儿吗?”
“……也对。”
两人闲适地黏在一起,聊家长里短聊鸡毛蒜皮,谈话没有什么内容,但是他们都很放松,夕阳彻底落下天边,墙上挂钟的指针转动,楼上的水声逐渐减小。
黑暗照在他们的身上,渐渐地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腿上的少女此时右手臂正挡在脸上,这份遮蔽让她看不清表情,苏恩曦突然张嘴,打破了横桓在两人之间的沉默。
“明非,我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你说吧。”
他不假思索地回道。
“我和长腿,对你来说,谁更重要?”
少女的语气还是那样轻松活泼,像是在开一个玩笑,但是声音有点微微的颤抖,掩饰的很好,极难发觉。
“……………………”
路明非没有回答。
漫长的沉默,苏恩曦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会客厅是这样的沉静,如果没有少年心跳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这里会静的像……黑洞。
“做不出选择吗,果然我们两个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重要吧?哎,这样也够了,总得给长腿一点面子嘛。”
少女的手臂还是横在眼前,遮住了她的脸,她声音如常。
手臂下的眼睛里,悲伤无声的推开,淹没了她水润的眼睛。
她知道男孩是不会对她撒谎的,他不回答她,其实不是选不出。
只是他知道,苏恩曦不想听。
那天晚上的麻衣真的对你很重要吧?在你最无助最迷茫的时候对你伸出了手,会比我重要也不难理解,自己不也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了吗?
但是心里还是好难过啊。
胸口像是裂开了一样,心脏微弱的跳动着,每一下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无力感蔓延到全身。
她突然飞速地直起身,没有让路明非看到自己的正脸,双手捧起少年,脸庞向前凑近。
“怎……”
男孩的话被堵住了。
两人的嘴唇贴合在一起,寂静的厅堂里能听见水声阵阵。
少女的脸鲜红欲滴,染成栗色的头发被她拨到耳前,呼吸有些急促,少年则还有些茫然,弄不清情况。
良久唇分,两人相对而视,距离近的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时扑在脸上的气息,苏恩曦的脸上带着病态的绯红,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这个,也要保密哦?被麻衣知道了,她会杀了我的吧。”
男孩眨眨眼,原本墨黑色的平静的瞳孔,像是古井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波澜起伏,带着些许疑惑。
“嗯…好,为什么突然做这种事?我们签订了什么契约吗?”
“啊……?我签啥了?结婚申请书吗,那个我同意,其他的就算了。”
少女挠挠头,她不懂少年的意思,以前讲小魔鬼的时候她也没敢听完,谁知道挖掘上司历史最后会挖到什么,要是被灭口就得不偿失了。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整个人滑下沙发,像条油滑的鱼。
“呀,突然好困,姐姐我要去睡觉了,拜拜了,明天早餐我要吃中式的!”
“好,我会做的,”
她套上拖鞋,小跑着离开了,消失在转角,路明非还看着那个方向,觉得今天恩曦姐有点奇怪,几秒之后,一颗小脑袋又探出来,带着点怀疑的表情。
“真的要保密哦?”
“我会的。”
“真的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
小脑袋又收回去,这次没有再探出来,轻快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苏恩曦脸上表情沮丧,像是被抢了食物的小狗,脚上的踢踏声却嗒嗒地响着,欢欣雀跃又低沉沮丧,两种对立的状态在她身上同时出现。
麻衣。
我不会和你争的,我也争不过你。
我会作为伴娘出席你们的婚礼吧?我会看着你们在众人的拥簇下步入神圣的殿堂吧?也许还会为你们献上祝福?
那样也够了,能看着他和你一起获得幸福,那就够了。
所以现在,让我稍微任性一点,也是可以的吧?
我只想要一点而已,不需要什么别的,我只想和你一样重要,就算只是一厢情愿也无所谓,骗过我自己就好了。
又想起第一次见面,你被麻衣背着,表情很安静呢。
如果那时候是我去见你,你会给我肯定的回答吗?
太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