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觉醒
自己会死吗？
路明非感受着狂风掠过耳畔，密密麻麻的雨滴与自己一同下坠，看起来像是雨流静止了一般。
即使死了也无所谓吧。
父母真的爱着自己吗？
其实早就知道了吧，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些没意思的事。
世界上怎么会有爱着孩子的父母厌弃孩子连正脸都不愿施舍？！怎么会连孩子的礼物都随手丢弃？！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把孩子丢给别人？！怎么会连一趟探望都不来一个电话也不通一封信件也没有？！
每次绞尽脑汁想让他们低头看看自己都得不到回应，前一天送的花第二天就会在大院右手边五十米的垃圾桶出现，刚到站台就头也不回步履轻快地走了，连联系方式都不愿留下，探望和问候永远只在回忆里虚构过，从此之后与他的联系除了那笔抚养费什么也没有，简直像丢弃了一袋拖累已久的肮脏赘余，他却痴心妄想他们爱着或爱过他？
怎么可能啊。
我是被厌弃的人，没有人爱我呢。
万念俱灰本想一死了之去跟牢大争夺复活赛名额的路明非忽然发现了异样。
狂风倒袭，雨滴逆流，风与水的元素开始托举他，好像忠实的骏马主动背上主人，速度被巨幅地削减，在落地之前，他已经几近静止了。
路明非茫然地看向眼前，一个身着精致的纯黑色小夜礼服的女孩立在那里，大概十八十九岁的样子，脚蹬一双黑色厚底圆头小皮鞋，束起的柔顺黑发打着圈搭在右肩上，稚气未脱的脸却散发出惊人的魅力，像是神话传说里诱人堕落的魔鬼，一对澄澈的眼睛里是淡淡的金色。
“哥哥”，长的乖乖的女孩走向路明非，双臂打开，似乎在索求拥抱。
她是…谁？
哥哥，是什么意思？
路明非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那么熟悉那么亲密，好像面前的人陪了你成千上万年，那么久的时光里他们只有彼此，相拥着取暖，至死也不分离。
他也向前一步，张开双手环抱住女孩，两人在雨中相拥，女孩的体温传来，路明非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他以前从未和别人拥抱过。
“很累吧。”
女孩放在路明非背后的手部翻转，凭空多出一把做工精良考究的黑伞，稚嫩的小手撑开黑伞为两人遮雨。
“…你是谁？”
路明非的思绪一片混沌，只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里，女孩轻笑一声，松开了路明非，淡金色的双瞳望着路明非被额发遮蔽的面容。
“我是你的妹妹啊。”
语气轻快自然，脱口而出。
如果是谎言，说谎者一定连自己也骗过了。
“……我没有妹妹，只有一个表弟，他叫路鸣泽，长的和你并不像。”
路明非不明白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是她救了自己吗？明明从六楼跳下来却毫发无伤。
他又想起在办公楼里发生的一切。
婶婶死了吗？还是活着呢？
肯定死了吧，全身都像是麻花一样被扭转，如果活的下来才奇怪。
后悔了吗？用那股力量所做的事。
不后悔，直到现在回想起那一幕心中都觉得快意。
但是，
毕竟犯下了那样的罪行，他会被判处死刑吗？未成年保护法会保护他吗？父母会放下手头的考古工作飞回国看望他吗？哪怕只是看着他锒铛入狱？说到底那股能随意掌管生死的力量又是从何而来？
纷乱的念头像线团一样纠缠在一起，路明非不知道自己的未来通向何处。
“靠！哥哥你拿我和那个肥仔比？就算是我也会伤心的好吗。”女孩生气地跺着脚，昂贵的定制皮鞋溅满泥点。
她突然贴近路明非，伸出手来。
“记住，你只有一个妹妹，是我也只能是我，听懂了吗？”女孩右手捧住路明非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
路明非不知道怎么回应女孩的话，轻轻地点头。
她突然站定，把黑伞塞到路明非手里。
“叙旧到此为止，总之哥哥你现在肯定很惶恐吧，你刚才杀了生平第一个人哦，只用砰的一下，婶婶就变成婶婶酱或者婶婶条了，真厉害啊哥哥，我都忍不住拍手叫好呢。”
路明非张开嘴，却没有声音发出。
那是什么意思？
初次见面却自称是妹妹，现在还对自己行凶的现场了如指掌。
自己疯了吗？或者说这是死后的世界，面前的女孩是上帝化身正在审查自己能不能上天堂？
上帝的化身是漂亮的小女孩，那帮神父的癖好完全南辕北辙了啊。
“我才不是上帝那种无聊的东西啊，哥哥你都跳楼了还这么有幽默细胞，我是该高兴吗？”
女孩无奈地扶额，右手从身后摸出一张古朴的羊皮纸，举在路明非的眼前。
羊皮纸上面都是娟秀的汉字，顶端颇为先进地写着，
“甲方：”
“乙方：魔鬼”
所以是魔鬼吗？用的是中文，还有甲方乙方，真是现代，他们会有业绩要求吗？CEO可能是路西法？
“哥哥我是魔鬼不是搞笑役角色……顺带一提我没有读心术，有也不会对你用，但是麻烦你吐槽的时候别把想法写在脸上好吗，虽然我们真的有业绩要求就是了。”
女孩无师自通地勾搭上路明非的肩膀，身高相仿的两人此时倒真像一对兄妹，路明非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这世界还有人愿意亲近自己，在乎自己……或者说是魔鬼吗？
“总之哥哥你可是我尊贵的潜在客户，刚刚发生的那些事，不处理的话明天‘超能力男孩暴起致两人死亡’的新闻就会刷爆头条吧。”
两人？
“如何呢，要签订契约吗？只要答应做我的客户，刚才的事就能像被橡皮擦擦掉一样毫无痕迹的消失哦。”
“为什么是两人？”
路明非确定自己只对婶婶下了杀手，除此之外只给另一个讨厌的家伙留了个教训。
“『审判』，能力是对世间万物下达‘死亡’的命令，这是哥哥第一个自己解锁的言灵，也是刚才你的力量来源，这种言灵造成的伤口极难愈合，伤口处残留的力量会奔流过受害者每一寸肌肤，彻底摧毁其生命，是相当残忍的言灵。”
女孩对着办公室方向扬了扬下巴，路明非看向上方的窗口，能透过窗口看到白粉墙壁上缓缓流下的腥红液体，像是倒悬的血红的树，炫目而美丽。
“现在你明白了吧，不签订契约的话，没人能救那个……”
“婶婶会复活吗？”
路明非张口打断了女孩的话。
“哥哥你要知道魔鬼也不是万能的，复活这种从天堂地狱里捞人的事儿那是上帝的特权，但婶婶死亡的一切痕迹我都能帮你抹除，没人能察觉那间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路谷城或路鸣泽只会知道你婶婶死于突发的心脏麻痹，就像路过的夜神月拔笔记本相助了一样。”
“那个男孩的伤我也会补好，死不了，兴许肩膀落下点残疾，够优惠了，他算是间接害得哥哥你跳楼，让我来处置的话，先……”
不会复活吗？
那就太好了。
“我答应了。”
路明非简洁地答道，自称妹妹的女孩闭上嘴，回头凝视着他，淡金色的眼睛里无悲也无喜。
“不再考虑考虑么，我连代价还没说。”
“不用，把羊皮纸给我吧。”
女孩反手就把那张羊皮纸撕的粉碎，碎片被雨水打的零落四处。
“魔鬼怎么会遵守纸质的契约，我们向来只以血来立誓，背叛者也以血来偿还。”
她突然猛的向前一步，右手拈住路明非的下巴，强硬地吻上他的双唇，勾住路明非的舌尖，用虎牙咬了一口，血从其中渗出来，女孩贪婪地舔舐血珠，一直到路明非感到缺氧两人才分开，牵出晶莹的丝线。
女孩的耳垂鲜红欲滴，她把黑发拨到耳前，好略做遮掩。
路明非有点茫然，并不觉得有任何旖旎春光可言，他前十三年的人生几乎都在孤独里度过，还不明白男女之间表达爱意的方式，或者说，他还不能彻底理解什么是爱。
…这是干什么？原来魔鬼的契约是这样吗？
女孩淡金色的瞳子水雾朦胧，脸上带着层醉酒似的晕红，女孩微微抬头看着路明非，像是等他做出回应。
随后她敏锐地捕捉到路明非眼中的茫然，女孩慢慢撑着腿蹲了下来，脑袋垂下，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一样泄了气。
“我在干嘛啊………”
她又抬起头，意兴阑珊地快速交代了剩下的话语。
“我们的契约已经达成，从此之后，我赐予你四次许愿的机会，每次许愿结束我都将收取你四分之一的身体，在四次用完之前，什么都不会发生，四次用完之后，你的身体就归我掌管。”
“作为新客户的馈赠，婶婶的死和那瘦猴的伤口我都已帮你解决，此外发生了这种事，你大概很难继续在叔叔家住下去，离开学校，记得从东南门出去，找个地方躲躲雨，别把自己淋湿了，会有新的人来接你，她们对外的身份是你的表姐和义姐，你也聪明些，别露馅了，即使似乎没人在附近也别暴露，有人在监视你，同样，不要随意动用『审判』，这对你很不安全，我也不是天天都有空帮你擦屁股的。”
女孩说完之后直起身子，双臂紧紧地环抱住路明非，嘴唇在他的耳旁嗫嚅。
“要活下去啊，哥哥，生命是我们……仅有的一切了！”
话音刚落，女孩就像是被水洗去的一痕墨色，消失不见了。
路明非看着手中多出的黑伞，摩挲着上面精美的花纹和考究的工艺。
看得见也摸得着，自己无疑还活着。
都是真的啊。
他突然感到一股萧瑟而微苦的滋味涌上心头，他知道这是孤独的味道，跟女孩在一起的时光完全驱散了他的孤独，他喜欢女孩身上的亲近感，他已经很久没那么开心了。
但是女孩不能永远陪着他，她似乎也很忙，总有一天孤独还会追上他，把他吞噬在黑暗里。
为什么…不能永远在我身边呢？
醒来之后第一眼就能看到，入眠时总能彼此相拥。
一起分享互相的爱好，一起分享彼此的秘密
一起长大成人工作生活，一起成熟衰老步入坟墓
我想要这样持久而真实的关系。
路明非在女孩出现后不知不觉上扬的嘴角又落了下去，恢复成平时无悲无喜的神色。
他握着黑伞，走向校门，身后是那栋教学楼。
还想再次地拥抱，为了这个目标，先继续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