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长生从结缘辛十四娘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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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叶落归根

入夜。

天净月高星南挂。

李牧、辛十四娘并肩步行在县郊林道上。

李牧斜瞥辛十四娘,小妮子时而莲步轻摆风摇柳,时而转身翩翩舞蝴蝶。

打从绫罗坊出来后,这小妮子一路上喧笑雀跃,也不知遇到啥高兴事了。

“李大哥,李大哥,你在听么?”

“听着嘞听着嘞。”

托她的福,李牧对这世界有了更多了解。

什么山北头有个坟包,里面住了个书生,遇谁都要扯两句八股文。

什么这个楼、那个阁里都有狐妖、花精,专吸人阳气来修行。

什么银子长腿跑了,那其实是孔方先生偷溜出来喝酒了……

夜风轻抚树梢,枝叶沙沙作响。

辛十四娘忽地停下动作,一对狐耳弹起,微微拨动。

不多时,辛十四娘开口道:“李大哥,好像有谁在喊救命。”

“走!”

……

月光入林,斑驳陆离。

汉子跌跌撞撞奔逃林中,衣袍已被划烂,东一块西一块挂在身上。

嗓子又干又痛,看来没人会听到自己呼救,老话真没说错,夜路多妖。

撑住,撑住,再撑一会就到家,妻儿还在屋里等我。

好不容易才从那鬼地方逃出来,怎能死在这鬼东西手里!

“咕咕咕咕咕——”

汉子身后,一人影婆娑。

人影一跃,扑倒汉子,俩人扭扯一起,滚至林道。

借着月光,汉子瞧清人影模样,大骇。

人影非人,兽首人身,手足长细,眼瞳碧油,牙长四寸,尖而曲。

这鬼物,按住汉子,咧嘴搓牙,对着其脑壳便啃。

汉子心中悲呼,要死。

咻——

一道破空声由远及近。

啪——

“咕嗷——”

鬼物吃痛,呕血吐牙,见有人来,四足点地,跑了。

汉子望向来人,月光下,那对人儿翩然若仙。

……

辛十四娘踮起脚尖,手拢口,附在李牧耳边,轻声道:

“李大哥,那是野狗子,专吸死人脑浆的鬼物。”

李牧一怔,鼻头微动。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要没恩公我今天就见不到妻儿了……”汉子得救后,忙来到李牧跟前。

“不用谢,举手之劳罢了。”说完,李牧拉起辛十四娘要走。

“恩公这是要去哪?”

“前面。”李牧随口一说。

咚咚咚——

汉子立磕三个响头。

“父母自小教我,人要知恩图报,我家就在前头那村口上,恳请恩公前去,我一家好谢恩公救命之恩。”

李牧歪头看看辛十四娘,使了个眼色。

咋办?

辛十四娘昂头回了个眼神。

听你的。

李牧盯着面前这庄稼汉子,忽而哈哈一笑,朗声:“既如此,带路便是。”

云遮月遮星。

一路上,汉子都在夸赞自己婆娘多么多么贤惠,自己娃儿多么多么听话,这次回家要给她们带来一个大惊喜。

“恩公,您瞧,前面那院子就是我家,好久没回来,挺对不起她娘俩的。”

谈到妻儿时,汉子脸露憨笑,步子也不禁迈快了几分。

待到近前,才发现,茅屋内,空荡无人。

汉子一脸尴尬。

“可能去娘家了,这不快中秋了,团圆嘛,哈。

两位恩公,先坐,先坐。”

李牧二人在院内石凳上坐下。

汉子进茅屋内一通翻找,抱酒拿碗出来。

“恩公,还好酒在,这黄粱酒是我婆娘酿的,我出门在外时常梦到,那叫一个馋啊……”

说罢,先给李牧二人斟满,后给自己也斟满。

遂而,端碗,道了句,“恩公,多谢救命之恩,请。”

说完,汉子仰头一饮而尽。

李牧端起酒碗来回晃圆,抬至鼻下,俄顷,放回桌面。

“恩公?可是这酒不合口?”汉子一脸不解。

李牧摇头,“这酒我喝不了。”

汉子一愣,恍然道:“恩公,你瞧我这记性,酒我帮你温一温。”

李牧止住汉子动作,摇头,“这黄泥汤,我是真喝不了。”

汉子仍旧一脸不解。

李牧嘘气长叹,“你一点都记不起了?”

咔嚓咔嚓——

院外,有声传来。

众人回望,一马车停在院外,车把上用草绳捆着颗缺牙脑袋,正是方才那野狗子。

拉车的是一人高黑犬,眼露戒备。

黑犬身后,一人着云白锦袍,头戴斗笠,面具遮脸,手提个白皮灯笼,倚坐车厢。

见到来人,汉子惊呼一声,颤声道:“你、你们怎么追到这来了,我、我不想回那鬼地方。”

李牧与辛十四娘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骇。

这人是谁?这马车就跟凭空出现一样。

李牧将辛十四娘护到身后,不管怎样,“避祸”没被触发,就说明对方暂无恶意。

那人察觉这边动作,抬眸一瞥。

李牧呼吸一滞,那人面具下只露一双黑瞳,如深潭寒水,死寂无波。

那人瞥过一眼后,便把目光投到汉子身上,放了灯笼,跃下马车,轻步走来,声从面具下传出,似珠玉落盘。

“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

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

……”

诵经声入耳,汉子眼底恍惚,记忆涌来。

儿时,自他记事起,没吃过饱饭,没穿过暖衣,苛捐暴政,战乱连年。

少时,他听闻那城有位大人,救苦济民,广招贤良,少年心有鸿鹄志,便告离妻儿,孤身前往。

壮时,他随大人东奔西战,搏来了三餐饱,秋冬暖,四季安,他便想着要回趟老家,将妻儿接来此城安身。

次日,大人败了,城破兵入。

为首一人,将大人头颅穿起举至天高。

末了,那人嬉笑着将门闩插入门臼。

城闭,

尽屠,

血没地,深九尺。

尸叠山,骨撑天。

……

夜风抚过,星月露头,再一看,哪还有什么茅屋。

空留下——败草,枯树,荒坟。

“原来……我死了啊……”

汉子泪挂两行,起身,朝李牧二人躬身一礼,不知言何,只好扯起一丝苦笑。

“抱歉啊,两位恩公,招待不周,害您劳烦一遭。”

遂又转身,朝那白袍女子遥遥一礼。

“小人误会仙师了,还望恕罪。”

白袍女子摇头,“无妨,叶落归根。”

汉子左嗅右觅,俄尔,跪在一个小土包前用手扒拉。

良久,汉子转身,叩首。

“恩公,小人还有个不情之请。”

李牧点头。

“恳请恩公施手,为小人一家盖土。”

“……成。”

啪嗒——

白骨坠地。

李牧一一拾起,轻手入坟……

半柱香后,地上多了块无字碑,李牧起身,环顾四周。

白袍女子早已消失无影。

小妮子眼珠儿通红,一身霞衣污黄脏灰,一双爪爪藏满黑泥。

“十四娘,咱回家。”

“嗯。”

……

咔嚓咔嚓——

黑犬拉着马车奔行在这幽暗小径上。

白皮灯笼在那人手里巍然不动,将周身黑暗、碧油、怪笑……尽挡在这一丈烛光之外。

不多时,现一庄园,黑犬减速变至步行。

园门前,一少女来回踱步,闻有声来,抬头,见来人,长吁口气,

“娘娘,你可平安回来啦!咦?野狗子!娘娘,你又出手了?你身体……”

“无碍,没出多少力。”

白袍女子下车,少女牵犬,二人一前一后步入园内。

烛光照门,门头隐现三字——

给孤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