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2章 切尔德家族的终章
内森一如既往地坐在餐桌前用早餐。
不变的菜肴,不变的摆盘,内森吃了几十年都没有厌倦,只是最近这段时间,他特意管家嘱咐准备了一份新菜:从街边购买的炸鱼薯条。
处在战时的帝都,连这些便宜的炸货都渐渐被平民百姓所消费不起,不过在内森眼中依旧是便宜货。
内森注视着被粗油纸包裹的炸鱼薯条,一言不发。
这一个月来,他每餐必点,但却从来不尝一口,看凉了便倒掉。
内森下意识地摸了下肿胀的肚子,对于现在的年纪,多吃一口都大概是彻夜的失眠。
他望着这道街头零食,好像看到了曾坐在桌子对面的那个年轻人。
吸食人们血肉的切尔德家族,是不是也很廉价?
内森没来由地想到了这句话,他怔怔地看着餐桌,餐具和菜肴还没有撤去,可总觉得空荡荡的。
“老爷,散步的时间到了。”管家恭敬地侧立在内森面前,微微鞠躬。
“不急,这几天都不着急。”
内森颤颤巍巍的,自己擦去了嘴角的油污,原本准备帮老爷处理的女仆们都愣住了,一副不知该做些什么好的无措表情,顿了几秒后才又开始有序地忙碌起来。
“莱克斯,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餐厅里女仆来来往往,内森仍坐在原位,突兀地问了身旁的管家一句。
“有20年了,在您第一次去弗斯通港的时候,我被您选中的。”
莱克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语气温和,像是在和故友聊天。
内森沉默不语,他几乎忘记了莱克斯所说的第一次去弗斯通,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时间太过久远,跟过自己的管家也是无数。
他固执地想要从管家的身上找到自己二十年前生命的痕迹,可看到的,只是一张不比自己年轻多少的脸。
内森摘下自己的一枚戒指,手臂浮抬起来,莱克斯非常默契地伸手接过:“您有什么事情安排我去做?”
“我在麦考垂有一座庄园,你见过的,以这个戒指为凭证,它是你的了,去养老吧。”内森眼神微眯,像是在打盹。
莱克斯不解,旋即又转为哀伤:“您遇上了难处?这太贵重了,我无论如何不能收。”
在莱克斯的记忆中,内森从来如此没有颓废过,即便是最困难的时期也是神采奕奕。他掂着手中的戒指,只觉得发烫,想要快些还回去。
“你应得的。”内森神情不变,耳朵却微微抽动了一下。
莱克斯还想还嘴,整齐密集的脚步声已经从客厅中传来,他想看看外面出了什么情况,几个穿军装带武器的年轻人已经闯进了餐厅。
“你们是……”
内森打了个手势,莱克斯说到一半的话没了后续,温顺地立在一旁等待着内森的进一步指示。
比起莱克斯的猝不及防,内森多了几十秒的准备时间,他现在浑身的零件都不太好使,唯独耳朵还算灵。
而心灵就更敏锐了,先于耳朵很多天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刻早晚要来。
“方便和我们走吗,老友?”布莱恩通过士兵们让出的道路,径直走到内森面前。
老友?这个名词内森从未听布莱恩对自己讲过,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姿态更加轻松。
内森微微起身,抬起了眼睑:“在这里说就好,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也不打算去你们的审讯室受苦。”
莱克斯听到后,情绪有些激动,想要替内森争辩些什么,却看到内森又一个手势,只好叹了一声,退出了房间。
侧脸看着管家离开的背影,内森仿佛了却了最后一件心事,坦然地正视布莱恩:“陛下,一定要我死吗?”
“我为你争取过,只是……”布莱恩表情苦恼,脸上的肌肉的扭动却有些不自然。
“套话就免了,我现在还不能死,帝国的国债,我是最大的持有者,我一死,国债价格必定暴跌,帝国的经济秩序就完蛋了。”
内森的话说得也很坦然,像是在语重心长地解释,似乎并不以自己个人的生死为意。
“你离开了,还有维克多。”布莱恩收起了伪善的笑容,面色冷峻。
“他不是你们能驾驭得了的。”内森摇摇头,很快想到了什么,愕然地看向布莱恩,“难道你们打算……”
布莱恩的脸阴郁着,把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都藏于这表情之后,内森盯着他的脸,声音渐渐弱下来,最后不说了。
内森苦笑着摇摇头,站起了身:“家族几百年积淀,奥兰治用杜根四年都伤不到我,真没想到被你们一伙武夫几天就解决了。”
他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在帝国军的搀扶下,离开了自己曾生活二十年的庄园。走出门时,内森本打算回望一眼,想了想,还是没有犹豫地坐上了马车。
对内森而言,自己在押注帝国而帝国战事失利后,就已经死了,这些天不过是为他留出处理后事的时间罢了。
当内森再次见到室外的阳光时,已经是站在绞刑架下,他对围观的群众,和耳边近乎咒骂的审判词都毫无兴趣。
只是记得这里似乎就是杜根曾经遇刺的地方,莫名地感觉讽刺,还没来得及把思维发散到更远的地方,内森就感觉脚下猛然踏空,紧跟着意识也在此世消散掉了。
内森死后,民众的怨气有所消解,但战争没有结束,他们的怒火仍在暗处燃烧着。
听闻内森被处死后,维克多很快就联系了布莱恩,打算找个时间商议一下帝国后续的战争安排。
维克多召集了一些愿意跟随他的家族亲友,以晚宴的名义单独宴请了布莱恩。在面见奥兰治时推三阻四的布莱恩,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晚宴上,觥筹交错,维克多和布莱恩都聊了很多,在场的宾客都为自己能攀附上他们二人而庆幸,总好过晚节不保的内森吧。
似乎是谈兴未尽,维克多单独把布莱恩邀请到酒水间,打算继续聊些什么,同时避开外人的耳朵。
“布莱恩领官,爷爷的死我很悲伤。”维克多从酒架上取下一瓶珍藏的红酒和两个酒杯,一边斟酒一边说道,“不过,日后帝国的军力和财力的料理,就落到了你我的身上了。”
布莱恩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论个头甚至不到自己的肩膀,但言行不沾一点稚气,反倒是令人厌恶的大人做派。
“干杯。”
维克多面带笑意地说着,将另一个倒的半满的高脚杯递给布莱恩,还刻意放低了自己的杯子。
接过酒杯后,布莱恩轻轻摇晃着醒酒,杯中泛着幽香的红色液体让他联想到了血液,他手腕扭了一下,将杯中的液体尽数倒掉了。
维克多哑然失笑,脸色变得苍白,缓了缓才又开口:“我无意和领官争夺些什么,只是希望……”
话还没说完,维克多就感觉胸口一阵刺痛,接着脖子上也闪过一丝凉意,他的意识飘忽起来,像是喝了最烈的酒。
维克多摇晃着想要扶住些什么,四肢却不听指挥,只有视觉还算清晰,眼前的布莱恩坦然自若地擦去手上的血迹,还将粘血的外套脱了下来。
目视着维克多死去,布莱恩脸上毫无波澜。
幼稚,布莱恩在心里评价着,竟然打算通过投毒的方法害死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
作为商人,爷爷的死让维克多感受到了危机,自救的行动倒也还算及时。
不过到了这一步,布莱恩已经不打算讲什么规则了,维克多还是天真了。
维克多也有过那么一种侥幸心理:为了稳定帝国的经济秩序,爷爷死后,自己必须被保留下来。
只不过死前维克多才看懂了很多东西,比如,布莱恩其实是一个比他更不在乎帝国存亡的疯子。
布莱恩推开了酒水间的房门,外面站满了帝国军的士兵,宾客们瑟瑟发抖地蹲在地上,连视线都不敢上抬一点。
布莱恩独自一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大厅中,又消失在宴客厅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