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蒸笼黍米饭
日头才一西沉,还没到天黑的时候,镇上家家户户都飘出炊烟,开始做晚饭。
这时候的人晚上没啥娱乐活动,也没有多余的灯油来给他们浪费,都是天刚刚擦黑就吃晚饭,趁着火盆的微光或者打双草鞋,或者捻点麻绳,差不多酉时末就该睡了。
酉时按照百合在现代的算法,也就是下午五点到七点,小户人家计时没那么准,天黑就睡。早点睡,也免得晚上活动太多再觉得饿。
宋好年照例不让百合乱动,扶着她又上了趟茅房,这回不用百合说,他就准备了一勺水给她洗手。
白天日头照得暖和,火盆就收起来,这时候温度渐渐低下去,宋好年从灶膛里铲几块烧得正好的木头放在火盆里,一半任它烧着,一半埋在灰下面延缓燃烧速度,放到床边让百合取暖。
他自己往灶里添一把柴,炒好的黄米煮到七八成熟,还剩一点米心的时候,用笊篱捞出来铺在垫了白布片的蒸笼里,大火蒸熟。
留在锅里的米汤也不能浪费,稠稠地滤两碗出来装在木盆里盖上,明天早上能当早饭。
中午剩下的鸡汤因为温度太低,已经凝出一层薄薄的油,再添点水,放几粒盐煮开,又是一锅诱人的鸡汤。
两个人的晚饭是黄米饭就鸡汤,黄米比白米粗糙,但热腾腾的一碗,颜色黄澄澄的十分诱人,嚼起来也很香。
百合饿久了,最能感受到食物最原真的香气,哪怕是做法简单的吃食,她也吃得很香。
宋好年想起柳义嫂说,病人最怕吃不下饭,只要能吃下去饭,就是快好了。为了让媳妇快点好起来,在他心里,家里养的那几只小鸡已经是满地乱跑的鸡汤了。
为了避免尴尬重演,才吃过饭百合就躺在床上假装睡觉,结果她身体还是虚,一不小心就睡得死沉。
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看,自己贪图宋好年身上那点热气,两个人又挤在熊皮和薄被下面取暖。这回她警醒了点,没有发生昨天那种尴尬的情形。
冬日里横竖无事,宋好年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虽然家徒四壁,他还是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
大妞本就是个勤快姑娘,不过实在是太过瘦弱,力气又小,一个人在家总有做不到的事情。
宋好年这么一收拾,不但补了篱笆上的缺口,找稻草填了墙上高处的缝隙,就连房檐下的蜘蛛网都收拾干净了。虽然是破屋三间,看起来却整齐得多。
要是一天杀一只鸡吃,那就太浪费作孽了,就是镇上的大户人家,都不敢这样。所以这一天早上两碗米汤对付过去后,中午晚上吃的就是鸡杂配黄米饭。
百合两辈子都没有挑食的习惯,都是因为穷,小时候见到肉,就要赶紧吃进嘴里,哪里还管是不是鸡身上比较脏的部位。
鸡杂用鸡油炒一炒也很香,鸡油很少,仅仅够在锅里滑两下。好在宋好年随身带了酒,滴两滴在肉里,能很好地去除内脏那股子腥味。
百合的身体一点一点好起来,宋好年话不多,做事却利索,不用百合多说什么,他自己就做好了大部分事情。
百合想着自己前生后世两辈子的日子,从李大妞来说,她一辈子都没有过上比这几天更好的日子。她自己呢,工作以后日子是好了,却也从来没有人这么细致地照顾过她。
她不是没良心的人,不管以后怎么样,总要先报答这个男人。
再精打细算,那只半大小鸡也就够三四天吃的,宋好年毫不犹豫,又杀了一只小公鸡。
母鸡能下蛋,公鸡就没什么人想要,所以买鸡苗的时候,母鸡比公鸡贵。宋好年不会挑鸡苗,买鸡苗的时候上了小贩的当,买回家的七八只小鸡里头,一半都是小公鸡。
也幸亏这样,他才能杀公鸡吃。要是别人家一窝鸡里头只有一只公鸡那种,肯定禁不住他这么杀,过不了几天就要对小母鸡下手了。
百合能下地,第一件事就是清理自己。宋好年照顾她照顾得不错,可他毕竟是个大男人,自己都不太讲究,更想不到要帮她保持清洁。
再说这年头,贫苦人家的闺女,一年到头也洗不了两次澡,洗脸就一捧水草草一泼,个个蓬头垢面。病人就更说不上什么讲究了。
李大妞可以凑合,百合却不能忍受自己已经七八天没有洗脸,这天宋好年出门去柳义家,她估摸着自己能下床走动,就从屋里一角寻了个旧木盆出来。
这个木盆,洗脸、洗衣裳都是用它,宋好年每天在河边抹一把脸就够,多日没人用,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百合手一摸,在上面留下几个清晰的指印。
端着盆走出房门,日头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河边才几百步远,对现在的百合来说,却十分耗费力气,她走不过去。
好在院子里还有一口井,这口井还是宋好年安家的时候,他的几个兄弟们花了十来天时间挖出来的,水质清甜,不像河水总含着一股土腥气。
宋好年家里吃水都靠这口井,只有洗衣服什么的,才会到河边去洗。
井台是青石砌的,立着个轱辘,百合以前没用过这种井,束手束脚地在旁边看了好一阵子,才学着以前看过的电视里,把个木桶绑在麻绳上,绞动轱辘降下去。
她看电视的时候,觉得打水很简单,轮到自己就不行了,木桶本身很轻,一下去就漂在水面上,根本打不上水。
她试了三四回,打上来的水还不够漱口,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站在井边一阵阵头晕目眩。
百合生怕自己一头栽到井里去,连忙后退两步,蹲在地上直喘气。
宋好年从外头回来,看见百合蹲在地下,只当她又哪里不舒服,急忙奔上前扶起她,一叠声地问:“你咋了?哪里不舒坦?”
百合连忙跟他解释自己想打水洗脸,宋好年听她这么说,搬了个小板凳来给她坐,露齿一笑:“你坐着,我来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