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槐花蒸麦饭

柳升原本嫌弃妇人多嘴多舌，又对宋好年恨铁不成钢，觉得他夫纲不振，被一个小媳妇骑在头上撒野。

但一成还没影子的粮食，就可以换来租金大大降低，这对他来说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在田地的事情上，只要不涉及到买卖田地，大部分事情柳升都可以不经过柳老爷自己做主，他沉思片刻，就答应下来。

待柳升离去，宋好年问百合：“你要那一成粮食做啥子？”

红薯这东西，方圆几百里从来没有人种过，也不知道能不能种得活，便是种活了，要怎么吃，怎么卖，都还是大问题。

这些日子，他看出百合心里其实是很有主见的，人也非常聪明，这才一口应下她的说法。但当家做主，有些事情必须心里有数，不能糊涂到不清楚自己媳妇在做什么的程度。

百合说：“朝廷推行一样东西总有它的道理，不是随随便便就做的，柳老爷家里也试种了，可见这红薯一定有利可取。不管怎样，它总是一种吃的东西，不会糟蹋了的。”

这些日子百合也看出来，宋家虽然穷，青柳镇上大部分人都相当富庶，日子很过得去，也不曾听说匪盗叛贼等事，可见这个时代相当安定，这是朝廷有能力的明证。

且百合自己很清楚红薯的价值，朝廷大力推广是好事，她没田地、没有经济实力，总要想办法搭上一点好处才行。

宋好年对朝廷还是相当敬畏的，听百合这么说，便不再计较，次日和柳升找到三名乡老作证，订立契约，将自己名下的十亩中田以一年两贯的价格赁给柳老爷家，且约定田里所出物产无论贵贱，皆占一成。

种田最是辛苦，在没有改良品种的情况下，出产也很低。要耕地、除草、间苗、捉虫、修渠灌水……一年下来，除口粮和留种外，余粮不会很多。

宋好年从家里分出来，有一部分原因便是他不肯好好种田，兄嫂看不惯，撺掇着分了家。百合力气弱，虽是农家出身，也不过是放学后帮家里做些农事，并不真正擅长种田。

这样两个人凑在一起，只靠十亩种田，怕是养不活自己。因此宋好年做主将田地租出去，正中百合下怀。

于是宋好年还是照例去山里捕野味回来卖与柳家厨下或是路过的城里客人，百合则绞尽脑汁地改善自家生活。

不几日，槐花次第盛开。槐花像一串极小的铃铛挂在枝条间，浓香扑鼻，吃起来甜蜜蜜的，小姑娘最喜欢。

宋好年采一篮子槐花回家，给杏儿送去几串，果然杏儿很喜欢，在自己头上比一比，又舍不得戴，不一会儿就吃掉一串，拿着剩下的去跟她娘献宝。

回到家里，百合已经蒸上槐花麦饭，和榆钱饭同样做法，只是放面粉更多些。因为槐花香气更浓，吃起来也比榆钱饭更香。

宋好年吃掉两碗饭，忽然说：“我想出去找活做。”

百合一怔，在这个时代，孤身女子最容易招祸，身边有个信得过的男人，心理上才足够安全。

她也防着宋好年兽性大发对她如何如何，可一听他要离开，第一反应就是心里一慌。

在百合取代大妞之前，宋好年也是常年累月在外的，他倒不觉得撇下媳妇一个人在家，她会不习惯。别看百合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他总觉得，自己要是敢对她动手动脚，她的反应比从前还会激烈。

嘴里的饭都有点不是滋味了，百合默默嚼饭，好一会儿才问：“那……要准备些啥？”

已经是有家有室的男人了，总不能还什么都不带就去外头风餐露宿吧。

宋好年咧嘴一笑，心里暖洋洋的，说：“你做些干粮，放不坏的就行。别的东西柳大哥都会备下，不用我们操心。”

百合点头答应，因宋好年要去见柳义，她也要求跟着：“好些日子没见彩凤姐和杏儿，我去找她们说说话。”

到得柳义家，一家人也刚吃完饭，李彩凤在厨房洗碗，杏儿趴在她爹肩膀上，正往柳义头上插花。花还是她大年叔送来的，又香又甜。

柳义是个浓眉大眼的粗壮汉子，单手就能把杏儿掌起来，一边哎哟哎哟叫唤，一边护着杏儿不让她掉下去。

杏儿兴奋得咯咯笑，给他横七竖八插了一头花，忽然宋好年在外头喊大哥，柳义扛着杏儿到门口：“快进来吧！”

宋好年直愣愣地看着柳义，想笑又不敢笑，百合已经藏在他背后悄悄笑得浑身颤抖。

柳义一抹头上，自己也笑起来，把杏儿放下来：“带你婶婶去找你娘。”在杏儿头上轻轻敲一下，和宋好年两个去堂屋里说话。

柳义家是三间瓦房带两边厢房，正中的堂屋专门待客，厨房在东厢靠近大门，百合帮李彩凤打下手，很快就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两个人抱着杏儿寒暄几句，百合才说明来意：“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准备干粮，有些啥讲究，还要请彩凤姐教我。”

这些日子，李彩凤看着百合一天一变样，每次见面都比上次更伶俐，深觉这个妹子不简单。恰好她丈夫要和宋好年一道出去，兄弟两个总是互相照应，姊妹两个也不能外道了，她便不藏私，同百合说了许多讲究。

比如要带两身换洗衣物，手肘、膝盖里头要额外打上补丁防止磨破；又比如干粮要多放盐，烙成干饼，免得返潮发霉；再比如去集上买两块明矾装在包袱里，这样他们路上遇不到干净水源的时候，还能用明矾澄水喝……

百合一一听了，铭记在心里，恨不得拿笔记本全写下来。不过写字这件事情发生在她身上是会吓死人的，她脑子里一闪念，就继续认真听李彩凤说这些诀窍。

杏儿在旁边听得无聊，小手摸着百合衣裳上拼出来图案，突然说：“百合婶婶，花花好好看呀，能不能给杏儿也做一个？”

百合低头，看见杏儿摸的正是她的补丁。柳义两口子把杏儿看得跟眼珠子一样，自己还穿旧衣裳，杏儿身上的衣裳却总是簇新的，很少见补丁。

她就笑着说：“杏儿喜欢的话，婶婶送你一张手绢好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