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134.中枢，地方，百姓，葫芦
朱厚照将自己“推测”的山东杨虎造反大致线路跟三个人详细说清楚。
仇钺道：“陛下，里面有许多是加入的百姓，臣以为当以劝说百姓归降为主，镇压为辅。”
“若是造反百姓执迷不悟，死心塌地追随杨虎，只能杀掉，否则镇压不住。”
朱厚照看着王阳明，示意他也发表自己看法。
王阳明了解皇帝，对于能真心改过的百姓，自然是将百姓造反的原因做个详细询问，接纳他们，否则会引起更多百姓怨恨。
这种涉及百姓，山贼一起造反的事情，不能一味镇压，要根据情况灵活对待。
“王卿的意思，朕能理解，百姓是为了有活路，投靠到杨虎，刘六这些造反的人手下。
因此你们劝降为主要，镇压为辅助，切记，不可随意滥杀当地的无辜百姓，利用他们冒功领赏！”
霸州，山东几地百姓，有些苦于马政，有些家境贫寒，受到杨虎和刘六等人蛊惑，投献造反，追逃活路。
有些朝廷派去的镇压官员，会愚昧的杀掉无辜百姓，造成更多百姓响应造反，这是不明智的。
朱厚照坐直身子，静静地看着三人。
同时，跟他们讲述镇压要注意引导，力度。
最好能让杨虎投降，只要是真心投降之人，朝廷会给官位，给田地。
若是拒绝投降，杀。
朱厚照开口：“朝廷每年都有给各府县赈灾，也会拨钱拨粮，只是这些地方，山高皇帝远，更是鞭长莫及，恩泽力度有限，钱粮都被剥的所剩无几。
平日里，朝廷办个事情，只要朕不催，一个流程能走十天半个月是常事，这还不算路上耽搁，百姓怎么等得及，最后遭受他人蛊惑就会造反。”
三人静静听朱厚照说着。
“镇压是平乱的手段，却不是治理百姓的工具，这件事情都要好好的反思，朝廷还有哪些地方做的不够好。
弊政，贪腐，占着位置不办事的庸官比比皆是，都是百姓造反的本质问题。
若是不解决这些弊政源头，没有刘六刘七，还会有其他的人去造反，卿当以此事反思。”
王阳明，彭泽，仇钺三人都觉得皇帝说的对。
皇帝在京城中枢把控朝政主要的大方向运转，而日常政务的处理和政策实行，却要交给文武百官一级一级推行。
地方的运转，则是交由当地官府和士绅一同完成。
皇帝只有一个，不可能两京十三省到处跑，也不可能取代内阁跟六部，直接总揽政事。
而内阁六部更不可能亲自去地方实践，因此许多事情就在人力不能顾及，不能触及的地方，出现问题。
这个时候，当地的士绅和家族大户，就会迅速填充地方县村的空缺，责任和权力在一起，同时权力也会滋生腐败贪污。
皇权不能下乡，恩泽不能罩着地方，赋税重担，乡绅地主都来剥削底层百姓。
土地耕种，老幼抚养，幼童启蒙，乡里治安，婚丧嫁娶，其实都是被当地的士绅把持着运转。
同时用这些权力，给自己人和利益相关的人放水，好说话。
要么本地出现做大官的，当地官绅就勾连起来，在这些明面的权力上增加一层“走后门”特权。
有人就逃避赋税，有人就逃避责任，有人想要田地多，有人想要子孙有个好名额……自然就有人要承担吃亏，承担多份赋税，田地被丢失，家中后辈前途渺茫……
官绅地主岁月静好，百姓吃亏负重担，无奈之下卖田地，卖儿卖女，只求苟延残喘。
如此，占便宜的，利欲熏心想要更多。
苟延残喘的百姓，连基本的温饱都不能满足，甚至还要靠着卖东卖西，来替这些乡绅肩负。
肩负不住的，要么逃离，要么反抗，成为叛乱，成为流民。
中枢，官员，地方乡绅，百姓就像个葫芦整体。
官员和乡绅就是葫芦肚子，两头吸血，最后日益壮大。
中枢收不上来税，会加收，官绅继续在里面捞，恶性循环，重担全部都压在百姓身上。
中枢变成葫芦嘴，官员跟乡绅中间夹着滋养他们的百姓。
最后这连接葫芦两个肚子的干瘪通道被压迫，最终被吸取到无力供给，地方造反遍地。
葫芦直接整体崩坏。
王朝覆灭。
到那时怪谁？
朝臣负责实行，担负责任，同时就会利用责任产生的权力。
皇权想下乡，可是涉及到地理民俗，交通，官员……这些都是存在不可忽视的问题。
百姓眼里，上面的都是恶人。
官员眼里，皇帝总不能只让人干活不让人享受吧，不然谁愿意辛苦。
皇帝又管不了各角落。
各自都有理由。
最后就是崩盘。
不想要崩盘，就需要有人心甘情愿多干一些。
官员不可能多干的，不给好处谁愿意干，除非清廉之臣，但是总不能只靠几个清廉之臣，岂不是要累死。
百姓更不会了，都有自己一亩三分地要操心，一日三餐需要想办法，顾不得这些，对他们来说，只要吃饱饭，太平盛世，谁对他们好就让谁做皇帝。
皇帝不想王朝覆灭，自然而然就要想办法，然后拿鞭子赶着，骂着，拿功名利禄引着。鞭策督促着朝臣去干事。
毫无疑问，朱厚照自然就是这样的角色。
三人听从朱厚照的预判，有了大致镇压方向，剩下的就需要他们准备粮草兵马，到地方后，灵活应对。
彭泽看着朱厚照，真心实意的赞叹道：“陛下，您的心里是有百姓的，以前为何不早点如此。”
身为御史，这样说，不算话语有过。
朱厚照摇摇头，开口道：“这已经是朕坐在宫里，尽力了解的百姓事了，又不能经常出宫察民情，只能一步一步醒悟，但是实行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朕需要像几位卿家一样的能臣干吏，有良心，愿意为百姓做事的人，来替朕推行这些事。
今天叫你们来，除了告诉你们镇压的大方向，更是希望你们镇压时，能够好好的体察民情，了解百姓加入造反队伍的原由。
知道“病症”所在，到时候你们平乱，就会更有合适的办法。
这里面的百姓，有许多是朕活不下去的子民，这种需要你们耐心劝说，将其拉出造反的泥潭。至于剩下执迷不悟的逆贼，尽管镇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