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待桃花灼灼
聂鸣看着眼前浸满了血渍的警服，表情有些木讷，像是走神一般，直到他的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才颤颤巍巍地接过，像是接住了千斤重的石鼎，压得他喘不过气。
几年前的暖春，也是这般桃花烂漫盛放的时节，微风将散落的花瓣送进门窗，幸福的一家三口总是静静站在檐下赏花。
那时，春阳正暖，严寒已退，草木繁芜，流水潺潺。大抵是聂鸣记忆里最温暖的片段了。
直到某一天的夜晚，一如往常的泼墨夜幕，一如往常的灿星缀空。不同的是，那一晚一直相敬如宾的父母在书房大吵了一架。聂鸣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父亲眼眶微红地紧紧拥抱着母亲，后来，母亲又把年幼的他紧紧抱在怀里，用他还读不懂的眼神微笑着看他，只是笑容中浸染了几分苦涩、不舍还有如同太阳般耀眼的坚定。
那一晚，母亲潜入夜色，父亲将所有与她有关的物品都收了起来，好像她不曾出现过一样。整个家突然空荡了许多，母亲的印迹像是被消字笔涂抹掉一般，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那一年的炎夏酷暑竟也多了几分凉意，就连喧闹的蝉鸣都吵不走家里的冷清。聂鸣每天都会问父亲：“妈妈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父亲也只是微笑着告诉他：“妈妈去打怪兽了，就像你喜欢的奥特曼一样。”他分明是笑着，可聂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还是相信了父亲的话。小孩子总是有很多幻想，并对动画片里的超级英雄深信不疑。
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母亲一直没有回家，就连家门前那棵她最喜欢的桃花树都日渐消瘦、枯黄。聂鸣突然有了一种预感，他的妈妈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叛逆期的少年总是年轻气盛，不计后果。那一晚，聂鸣和自己的父亲大吵了一架。
“她不会再回来了，她抛弃了我们，不是吗？”
“聂鸣！你再这么说话试试！那是你妈妈！不是你的仇人！”
“妈妈？”聂鸣不由地冷笑：“哪个妈妈会抛夫弃子，自己离开？她抛弃了我！她根本不配……”
“啪！”
聂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声音沙哑又委屈：“爸！她也抛弃了你！”
“你再说一遍！”
聂鸣刚要开口继续，但看到父亲扬起的手又把嘴闭上，他跑回房间，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打他，明明就是她抛弃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许久后，父亲拿着冰袋走进他的房间，不顾聂鸣幽怨愤懑有带着些许委屈的视线，将冰袋贴在他肿起的半边脸上。
聂鸣突然有些难过，他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刚刚和自己吵过架的父亲，眼眶里氤氲着水汽，父子俩就这么沉默了半晌，知道聂鸣的泪珠坠下，砸碎在床单上，父亲才有些僵硬地把他揽进怀里。聂鸣就那么沉默着，却还是哽咽着问出了那个已经问过很多遍的问题：“爸爸，妈妈去哪了？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父亲紧紧抱着他，“可能等过几年，桃花开的时候就回来了，我们一起等她回来。”
“我想妈妈了。”聂鸣鼻子一酸，眼泪如同不会干涸的河水，就那么流了下来。
这次回应他的不再是和往常一样安慰性的“她很快就会回来的”，而是父亲哽咽酸楚的无力的一句“我也想她了”……
又是几个春秋随着流水逝去，聂鸣在参加完学校的禁毒宣传后告诉父亲，自己想成为一名缉毒警察。那一刻，他看到父亲眼中流露出慌乱和挣扎，但终归是没说什么，而是选择了支持。
终于，在聂鸣十八岁那年，在那个紧张火热的夏天，他拿到了警校录取的通知，父亲没说什么，而是拉着他沉默地庆祝了一番。
平淡的日子一天天度过，突如其来的疫情打算了生活的宁静祥和，将人们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聂鸣被封在了学校，父亲则是肩负起医生的职责，毅然决然地前往前线支援。离开前，他给聂鸣打了视频电话。看着身着白色隔离服的父亲，聂鸣虽然有些担心和不舍，却也明白这是父亲选择的必须要承担的职责，更是他认为自己作为医生必须要做的事。他没有反对，而是笑着和父亲隔着屏幕道别，告诉他，等他回来，自己要给他办一个庆功宴。
可当他再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时，面对他的是阖着双眼，毫无血色，感染了病毒的父亲。他们让聂鸣节哀，给父亲安排好后事，聂鸣带着一盒小小的骨灰回到家里。那时疫情解封，人们都在欢呼庆幸着成功渡过了这场劫难。只有聂鸣回到冷清的家里，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游荡，感受着父亲生活过的气息。
夜里，他坐在父亲的房间里整理遗物。四周孤寂的气息似乎要将他吞噬。翻看着父亲藏在床头的相册，那里有年轻时举案齐眉的新婚父母，有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有眉眼相像的父子二人……聂鸣一页又一页的翻着，时而哭，时而笑，想象着当时拍下照片时的心情。
又过了几年，聂鸣成功进入了缉毒队，成为一名正式的缉毒警。那一年，门前那颗桃花树死而复生，桃花灼灼，开得热烈奔放，像是在宣告聂鸣未来的欣欣向荣。
一次任务，聂鸣潜入毒枭的巢穴，与线人对接，可那线人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和声音却让他心头一颤。他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假装不相识，在完成任务离开后才深深吐出一口气。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当那个日日夜夜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慈爱的身影出现时，他什么都明白了。
又是一年暖春，聂鸣家门前的桃花一年比一年开得热烈，风将桃花的暖意递到聂鸣窗前，却被满屋的清冷孤寂逼得节节败退。
“喂，敏队，怎么了？”
“小聂，快来局里。”
当聂鸣来到局里时，贺敏把他拉到了一个房间，当年就是在这里，他接过了那件浸满血渍的警服。他隐去眼中的伤感，看向贺敏的眼中带着些许困惑。但见贺敏神情庄重严肃，不觉也板起脸。
“聂鸣同志，因局势严峻，现在提前结束你的休假，向你发布一个任务……”
“是！保证完成任务！”
清风拂过暖阳，看过桃花，在春光灿烂的日子里吹过世间。于阳光下安居乐业的人们，于黑暗阴霾中逆行的身影。是谁的身躯撑起了一片天，在如同灼灼桃花的年纪撒下名为光明的种子，在不知名的角落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