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非是毒杀,刺史驾到
“方老,这可使不得啊……”
百姓一听这话顿时急了,桑桐本事再大,终究是要离开桐花县的,方老不一样,他在此地几十年,行医问诊,大大小小的病都要仰赖他。
若他弃医罢手,往后他们去哪儿找这样良心又医术高明的大夫?
秦昭和陈宝也愣住了。
事态至此完全脱离掌控,朝着一种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谁能想到方百草能为桑桐会做到这种地步?
从一个局外人,到不惜赌上前途和命运。
秦昭眸光闪动,看到院外百姓态度骤变,苦劝哀求,再看堂下两人并肩而立,同仇敌忾的模样,忽然就明白了。
方百草为的不仅是对晚辈的照拂和惜才之心。
更是为了全天下和他们一样,千千万万的行医者,他有句话说对了,倘若今日此例一开,死的将不止是一个桑桐,一个方百草,而是这世上的大医仁心。
医者须先自救,方能救人。
众目睽睽之下,秦昭几乎能够想见处置桑桐之后,流言四起,将会掀动怎样的惊涛骇浪。
桐花县,泾州,西北三道……乃至整个大邺!
除非他将在场之人全杀了。
秦昭黯然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温沉,“都别吵了。”
惊堂木哐哐的拍了两下,杀威棒随之响起,瞬间盖过公堂内外的嘈杂吵嚷。
众人齐齐望来。
秦昭对方百草挤出抹笑来,温声道:“方老言重了,此案……本官也没说一定要定谁的罪,这不是还在商议嘛……”
“大人!”
陈宝面色骤变,刚想说话就被投来的一记眼刀遏住了喉管,他不甘心的拧紧眉头,脸涨得通红。
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
方百草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了个转儿,狐疑道:“那秦大人究竟是何打算?”
秦昭被他问住,面上笑意一僵,险些没挂得住,其他人纷纷交头接耳,小声的议论着。
桑桐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禁暗叹口气。
她必须出面。
继续放任下去,逼得秦昭投鼠忌器,说不定还会连累方老……想要查明真相,接下来,还是要回到案件本身。
“秦大人。”
桑桐率先打破了堂中的尴尬气氛,轻道:“既是命案,总要见到死者再说话,您说呢?”
“额……对,对对对。”
笼罩在秦昭身上的压力悄然溃散,他借坡下驴,顺势招手:“快去将死者的尸身抬上来,正好方老也在,可以查缺补漏,说不准就能找到些线索。”
差役连忙去办。
尤戴春死在县衙,尸身就停在衙门的敛房内,衙役将他抬出来时上面还盖着白布,百姓远远瞧见,悲呼着跪倒一地,失声痛哭。
哭嚎声裹着寒风吹进大堂,不少人红了眼。
衙役将尸身放在堂中就退了下去,桑桐正要动作,被方百草抢了先,他蹲身掀开白布的一角,一只略显浑浊的眼陡然撞入视线!
方百草一惊,差点朝后仰倒。
桑桐立马从后面不着痕迹的扶了把,顺势走到了他身侧蹲下,将白布全部掀开。
入眼之人瘦削干瘪的身体裹着陈旧的官衣,两鬓发白,脸颊凹陷,全然不似壮年之景。
看到尤戴春的惨状,陈宝低呼:“都瞧见了吗?尤大人死不瞑目,一定是有天大的冤屈。”
院外哭声更盛。
如仵作所验,死者口唇发紫,嘴角流涎。
颈后尸斑呈暗紫红色,桑桐无法剖尸查验,端看表征,确和乌头中毒相符。
“情况如何?”
秦昭鬼使神差的站起身,隔着长案俯身追问。
方百草捋须沉吟片刻,点头道:“昔年我行医时,曾见过误食乌头以致身死的例子,其症状和尤大人一般无二。”
众人沸然。
陈宝的心猛地跳了两下,脱口而出道:“我早说大人是被乌头毒死的,你们折腾这半响简直浪费功夫……”
仵作亦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若结论推翻,影响案情,那他也难辞其咎。
就在众人议论着接下来要怎么办时,一道女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们的兴致,“尤大人不是被毒死的。”
平地一惊雷,万籁俱寂。
所有视线聚集在桑桐身上,奈何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秦昭从案后疾步绕到前方,正要发问,仵作比他更急,“你这姑娘可不能信口开河啊……”
“就是,方老刚才都承认了,你难道比他老人家经验丰富?”
“中毒症状这么明显,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
……
反对的声潮铺天盖地的卷来,桑桐未加理会,继续翻查尸身,秦昭看到她的动作,眼中一抹暗色转瞬即逝,师爷上前想要与他说话,被他抬手制止,并示意衙役让周围安静下来。
方百草比其他人都要冷静,他斟酌着问道:“小友,你莫非看出其他问题了?”
“验尸是仵作的行当。”
陈宝冷声抢道:“你先是质疑我,接着反驳方老的诊断,难不成现在又要和仵作唱反调吗?”
“你别告诉我们,你还懂验尸的门道。”
仵作沉着脸附和:“陈班头说的对,人命关天的事,万不可儿戏,验尸和行医截然不同,你不能不懂装懂啊……”
“谁说我不懂。”
桑桐抬头,面具之下一双眼清凌凌的泛着寒意,“你们可听说过洛州鬼面杀人,花盗焚尸这两案。”
秦昭道:“当然听说过,这桩命案涉及死者二十八人,前后跨度长达九年,是大邺建国以来屈指可数的悬案,不知怎的两年前突然告破,洛州刺史还因此得了朝廷的嘉奖。”
“你提这个做什么?”
“那两桩案子,是我协助府衙办的。”
桑桐话落,众人皆惊,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她语调平静的继续道:“如若大人不信,尽可派人前往洛州府衙求证,随便寻一人,一问便知真假。”
她说的笃定,底气十足。
令众人不自觉先信了几分。
“派人求证简单,只是这一来一回……此案等不了那么久……”
秦昭迟疑,眼角的余光不断在场中逡巡,“既然如此,那你就……”
一句话还没说完,衙外传来锣响。
咚咚的响声震耳欲聋,一声盖过一声。
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人,大人不好了。”
一差役推开人群疾奔入内,高呼道:“刺史大人驾到,仪仗已到衙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