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弈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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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离别

落日熔金,垂烧四野。溪流细长,泛起层层金碧。

“你怎么又回来了?”

树下,他蜷腿坐着,扭头问向阿铃。

阿铃伸个懒腰,随口若有惆怅的回答:“其他地方也苦,没有活路,我爹就带着我回来了。好歹还有个住处。”

“阿病哥,你娶我吧。”阿铃仰头看着遥远的天际,突兀说起。

他被这话吓了一跳,羞赧的连连摆手:“怎么突然这么说?”

阿铃深深看着他,嘴张了又张,到底没说出话来。

似乎察觉到女孩的心思,他也渐渐沉默下来,树上的乌鸦不断叫着,颇为烦人。

他当然喜欢阿铃,只是......他想出去,离开这里,去找了无口中的极乐世界。

“等......等我出去,在外面立足,我就回来接我娘和你。”他坚定的看着阿铃,突兀说到。

阿铃回眸怔怔看他,许久,笑着点头。

画面扭曲、延展。

他站在明月寺大殿里,看着头破血流的了无,他的手上也有不少伤口。

“了无师傅,你怎么样?”他将跌坐在地的了无扶起。

了无叹气一声,摇摇头,又自顾自的坐回佛像前的蒲团上,念着那卷阿难救苦经。

今年村里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群传教的人,他们身穿黑衣,逢人便发一根竹签。

签上是黑笔写就的几个字——王母拔罪解厄长生令。

这些人倒是做好事,哪家没粮便去施舍,哪家有病便去诊治。

唯独不好的,他们要求村里将明月寺拆除,重建成什么圣君不死宫。

村里人都信了大半,便有现在这出,村人拆庙,和尚舍命。

“大师傅,不如让了吧。”他凑近相劝。

了无默不作声,只是看着油池里摇曳的供烛发愣。

里面已经熄了大半,由于少人供养,便未再续,只有些许微尘在池里飘荡。

画面扭曲、延展。

这天夜里,家中来了不少人,一如多年前的盛况,火把亮堂的照满了小院。

阿娘把他锁在里屋,独自出去应付。

火光掠过破旧的窗纸,铺上重重人影。

“是,乡亲们说的是,他还年幼,懂不得许多事。”

“大家都是行善的人,会有好报,莫跟他一个从小没爹管的皮娃娃计较。”

“是,那是应该的。凉棚里还有一只老牛,就当给圣君的供奉,也算给大家伙赔礼道歉。”

“老李家的,你别过分!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阿满是你和陈家婆娘搞出来的孽种!”

阿娘的声音带着委屈与乞求,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阿娘这样说话,也是第一次见到阿娘疲惫不堪的样子。

光亮随着脚步散去,隔着门他听到阿娘沉沉的叹气。

这也是他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做的那些事真的值得吗?明明只要向后一步躲进人群,就不会有任何事。

他又想到阿满,闻到黑暗中男人的汗臭,听到里屋女人的尖笑。

画面扭曲、延展。

这次还是在明月寺大殿,了无更加枯瘦,油池里只有寥寥可数的几点星火。

村里遭了饥荒,村里的人日日夜夜守在不死教的圣君宫,抢着拿粮。

只有他和邻居家的阿叔还来这。

阿叔跪在了无面前,眼眶深陷,面骨突出,嘴皮开裂。有气无力的祈祷着。

“阿叔......”他低声唤着,声音带着些颤抖的抽泣。

阿叔艰难的扭头看他,摆手招他过去。

“病伢子,阿叔要死喽。”阿叔眼角没有泪流出,只是有些湿润,或许是已经许多日没有喝水。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沉默着。

“你回去要托你阿娘,多照顾你婶子,莫让阿叔连个后也没得。”

他用力点头,将阿叔的话记在心底。

蒲团上的了无终是坐不住,叹了很长一口气,脸上出现少见的痛苦。

他看着了无走到阿叔身边蹲下,伏在阿叔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阿叔的面色由将死的哀戚瞬间兴奋起来,接着从怀里掏出那窄长的竹片,眼里带着火热。

没再理会他,阿叔挣扎着爬起,踉跄的往外跑。

边跑边欢呼:“有救了!村子有救了!”

他疑惑的看着阿叔的背影,走到了无身边。

“大师傅,你告诉阿叔什么了?”

了无面上的痛苦更加深沉,他低着眉,皱着脸,轻声说:“我告诉他,去走另一条路。”

他看着了无蹒跚着走到佛前。

光影下,佛像眉目低垂,佛手拈花,慈悲的看着下方的所有。

了无在蒲团前重重叩首,又看着佛像的脸愣了良久,颤抖的呢喃出声:“世尊......弟子......知错。”

闷热的风,吹动檐角的风铃,传来哗啦的嘈杂。

画面扭曲、延展。

夕阳、老树,却没有溪流。

水已经枯涸,只有终不见天日的淤泥还在金灿的光辉下苦苦挣扎。

“我要走了。”他对身边的阿铃说。

“去哪?”阿铃歪头看他,轻声问到。

他摇头,看着天边炽烈的余火。

“不知道,跟阿叔家一起。”

阿铃沉默良久,声音沙哑:“为什么不留下?”

“圣君宫发下的粮食不够。”

接着,他不无乞求的看着阿铃:“帮我照看阿娘,她老了,我不能在身前尽孝。”

他的喉咙有些发梗,再控制不住,痛哭出声。

阿铃回身,紧紧抱着他,眼底泪花扑闪。

哭声夹杂着树上的鸦啼,随风婉转,响彻在这片枯焦的土地。

画面扭曲、延展。

荒芜的土道上沙尘四起,他跟着阿叔漫无目的的向前,凶猛的热光照在他脸上,一阵火烧火燎的痛。

背上的布囊里,是阿娘给他准备的水和干粮,还有一块两指长宽的肉干。

他回过头,在远处的老树下,一个人影站的笔直。

“病伢子,走吧,别回头。”阿叔哽咽的催促在他耳边响起。

他不再去看,紧盯脚下的路。

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

接阿娘和阿铃去了无口中的美好世界,那里没有忧愁困苦,不用为生计发愁。

日暮远道,他们步步艰难的向前走,留下的只有沙土地上的汗水与脚印。

但他还是忍不住的回头。

阿铃的身影依旧站在树下,与他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