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进学
穆骏并没有和吴祈宁解释关于蓝胡子的事儿。吴祈宁果然也没提那一屋子牌位。
俩人心照不宣,谁也没再说什么。
倒是穆骏偶尔问了一句:“你会吹笛子啊。”
吴祈宁笑一笑:“管乐我都会一点儿……”
穆骏点点头,由衷地说:“吹得真好……”
停了良久,穆骏很认真地问了吴祈宁一句话:“你说,玉佛寺的钟声里有亡人的叹息,可为什么我天天听天天听,还是听不到一点儿声气儿……”
吴祈宁扭过头,看着这个人认真到犯傻的眼神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心说:什么叫雷锋同志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看来真是,有的人死了,可她还活着……活在别人的心里……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里涌上来,有点儿羡慕嫉妒恨,有点儿怜惜苦恼痴,还加上了一点儿点儿的无可奈何又好笑:“我吹管乐的,就是听风的声音,耳朵就比别人灵一些。”
穆骏一下子抓过吴祈宁的手:“怎么练?你教教我!”
吴祈宁低下头,穆骏才恍然觉得自己唐突,赶快放开了手:“小宁,我……我就是很想学学……”
吴祈宁拍拍穆骏的肩膀儿:“明儿去买点儿猪耳朵,咱补补听力。”
第二天穆骏真的顶着大太阳去滨海最有名的酱肉馆子龙宝堂买了实打实的一大块层层脆,虔诚地端回来,上供一样捧给吴祈宁。
吴祈宁当时就愧了,心说我这不是惹祸吗?赶紧回家,刀砍斧剁切了满满当当一大盘子,各种作料备齐,热热闹闹地端了上来。
晚饭的时候,她瞪眼看着穆骏卷着大饼一口一口都吃了。
金姨就乐:“小穆今天胃口真好,宁宁,去给你穆哥倒碗小米粥。”
自从穆骏到金姨家入伙,金姨就改熬小米粥了,说是养胃。
吴祈宁叹口气,倒一碗粥给穆骏:“补也不在今天一天……”
穆骏撑着胃,白着脸,摇摇头:“你不懂,我真的很想听她的声音……”他很认真地看着吴祈宁:“真的很想……”
吴祈宁看着眼前这人双眉紧锁,目光灼灼,忽然就想起来两个字:我执。
依稀记得《唯识述记》里面说:烦恼障品类众多,我执为根,生诸烦恼。
吴祈宁长长地再叹了一口气。
她最近就剩下叹气了。
转眼就到了九月份,吴祈宁开学念书去了。她大学没出本市,自己收拾收拾,预备骑个自行车就走了。但是同学童培培比较好事儿,说:“我爸开车送我,不如顺道来接你,省得你拿东西了。”
吴祈宁连忙称谢。
一个夏天没通消息,闺蜜见面分外眼红。
童培培一声尖叫:“你咋晒这么黑!”
吴祈宁一叉腰:“显瘦!”
两个人哈哈大笑。
吴祈宁问童培培:“一夏天没见你,你去哪儿了?”
童培培笑嘻嘻地:“先去陪我爸妈去日本体检,待了俩礼拜。然后去北欧转了一圈,大概二十多天吧,不跟团,就还行,不逼着买东西。你呢?”
吴祈宁笑:“这么好啊!你可真幸福!”然后说:“我和我妈把前面房子租出去了,这下子挺好,一下子不怎么缺钱了。我还去人家冰淇淋店打零工。算攒点儿小生活经验呗。”
童培培点了点头,拉起来吴祈宁就走:“我爸门口等着呢,快走吧。”
吴祈宁和童培培是幼儿园同班、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大学同学……
一路走来,互相见证了对方成长的历史。
童家现在比较大款,吴祈宁是眼瞅着童培培的老爹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成长起来,带擎着闺女成了富二代。
童叔叔基本上房子五年一换,车子倒腾得更勤,就连他们家养的狗一个月花销都二千四。在童叔叔身上,吴祈宁真切地感受到了我国道教的精髓: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二十年一道轨迹,反观吴家,就是败落的意思了。
好在童培培为人不势利,吴祈宁乐观心态好。
这俩人的闺蜜就一直这么交着。
吴祈宁不是爱给人添麻烦的人,早早地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进屋跟金姨道了个别就出来了。
出门碰上片儿警柱子哥,又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
柱子哥刚上班不久,在单位是小字辈所以看见吴祈宁特爱拍个老腔儿:“哟,上学去啦。好好念书!”
吴祈宁笑眯眯地:“嗯嗯嗯。知道了。”
柱子哥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你们那租户最近怎么样?没再犯病吧,上次可是够吓人的。”
吴祈宁转了转眼珠子:“倒是没有。”
童培培捅了捅吴祈宁:“你还是这毛病,逮住谁跟谁打招呼。”
吴祈宁吐了吐舌头:“街坊邻居的。”
柱子哥这话提醒了吴祈宁,好像还是要去跟穆骏打个招呼,这两天人家吃素没来她家,她心里别扭没去帮忙看店,这么乌漆墨黑地走了,好像怎么地了似的。
那天的事儿说到底,还是自己擅闯了人家的禁地,这要搁武侠小说里不把自己打成二等伤残不能算完,这三两猪头肉就了了官司,自己怎么也应该识举。
求童叔叔再等一会儿,吴祈宁“咚咚咚”地跑进了盛境。
童培培十分好奇吴祈宁嘴里那个金主,也跟了进去。
穆骏正在店里给人结账,抬头看吴祈宁小马驹一样冲了过来,欢喜地蹦到自己眼前:“穆骏哥!”
穆骏笑一下:“嗯?”
吴祈宁不知不觉地像个小孩儿似的立正站好:“暑假结束,我要回学校了。”
穆骏朝她点点头:“好好念书。”
一边儿站着的童培培“噗嗤”乐出来:“你几岁了吴祈宁,怎么谁跟你都这句话。”
吴祈宁耸耸肩,回过头很认真地告诉穆骏:“我周末回来!我查了,周六是十五,我帮你看店!周日你也别自己吃,咱包素饺子!”
瞅着吴祈宁亮晶晶干净的眼睛,穆骏心里一暖,脑子忽然冒出来两个字:赤子!
他叹口气,小宁真是个实诚的孩子。随手打了两支卷筒,递给吴祈宁和童培培:“去吧。”
吴祈宁接过卷筒,笑嘻嘻地说:“谢谢穆骏哥。”扭头拉着童培培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穆骏忽然叫了一声:“小宁!”
吴祈宁回头,穆骏朝她笑了笑:“不急着回来。好好念书。”
吴祈宁痛快地“哎”了一声,开心地走了。
她真的挺高兴,穆骏极少有这么多笑脸儿,而且是笑到眼睛里的那种微笑。
童培培回头,朝吴祈宁挤眉弄眼:“二爷,林妹妹辞了,宝姐姐也辞了。咱该念书去了吧。”
吴祈宁一抬她手上的卷筒:“吃都塞不上你的嘴哎!”
上了车,吴祈宁跟童叔叔道歉:“叔叔,让您久等了。”
童叔叔大手一挥:“没事儿,我看那辆车呢,哎,小宁你看那沃尔沃,你知道是谁的吗?我瞅着咋也得一百多个。”
吴祈宁瞄了一眼:“这么值钱啊,黑不拉几的,偶尔在这门口停着,我还寻思比亚迪呢。哎,叔叔,我看着差不多啊。”
童培培简直晕过去,拉住吴祈宁问:“奶奶,给长长眼,看我爸这新车怎么样?路虎这是。”
吴祈宁上下看了看:“车里头还行,外面不好看,叔叔您怎么买了个拖拉机同款?”
童叔叔“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小宁!你真是……活宝……得得得,以后你上学,叔叔都拉你!你太有意思了!”
吴祈宁笑眯眯:“谢谢叔叔!”
童培培抱住吴祈宁的肩膀:“哎,说起来有意思,这冰淇淋店长,颜值不低啊。你们朝夕相处的,有意思吗?”
吴祈宁摇摇头说:“没意思。”
童培培说:“意思意思呗?”
吴祈宁猛摇头:“那多不好意思啊。”
童培培推她:“什么年头了,有意思说意思。”
吴祈宁想了想穆骏的冰山脸,很诚恳地对童培培说:“那就彻底没意思了。”
童培培低头想了想:“也是,你颜值不够刷。要是换了我,八成就有意思了。”
吴祈宁乐了:“YOU CAN YOU UP。”
童培培“嗯”了一声:“一言为定!”笑嘻嘻地换了个话题:“小宁,我给你看我在阿尔卑斯山上拍的照片。”
吴祈宁说:“好啊好啊,我开开眼。”
说说笑笑地,就去学校了。
童叔叔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面这一对儿小闺女,笑了笑:“要是都是我闺女就好喽。”
童培培不依地叫:“爸,你只能是我的!”
吴祈宁眼神黯了黯,没说什么。
下车的时候,童叔叔拍了拍吴祈宁的肩:“小宁啊,我们家培培有嘴无心的。在学校你可得多提点她点儿。”
童培培抱着吴祈宁的肩膀儿:“爸,瞧你说的。我多会办事儿啊。倒是小宁,一脸包子样儿。我可得多开导开导她。”
吴祈宁就是笑。
人生在世不容易,有的时候除了笑也真是没别的法子。
开学大四了,轻车熟路。吴祈宁瞅了瞅书单子,都是专业课,她在学校里其实比较学霸级别。平均分八十以上,没挂科,四六级也过了,大三学基础会计学的时候趁乱拿了个会计上岗证,又不想考研,找工作还早。
搁别人呢,就正是抱着肩膀儿发呆的时候。
吴祈宁呢,略忙,她还应了两份学校里的差事:乐团和团报。
反正就要毕业了,忙也有限。
团报那边儿的掌门师兄就要研究生毕业正秣马厉兵要考公务员,听说家里挺有路子,只待发榜成了就成了。扔给吴祈宁几页宣传稿,吴祈宁看了看题目,老八股了,寻思旧瓶新酒,就是把一堆废话通顺地搭配到一块儿就行。也没往心里去。
倒是童培培皱着眉头:“你瞅你那包子样儿!就他忙!你不忙?凭什么活儿都你干啊?”
吴祈宁捂住了童培培的嘴:“行了行了,又不是大事儿。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也由不得我起头儿。师哥考试在裉节儿上,人家考上了不也是好事儿吗?”
童培培说:“你这么有空儿,替我把饭打回来啊。”
吴祈宁白她一眼:“自己去!”
乐团那边儿青黄不接,少一个吹笛子,眼看吴祈宁毕业就要广陵散绝。指导孙老师有点儿团团转。
无奈何吴嵇康带了一队师弟师妹在民乐团门口立下了字号:招收新人。
今年入学的并没有特招进来的特长生大侠,唯有小猫三两只,还都是弹拨乐组的。听着那两手儿弹棉花底子的琵琶曲儿,吴祈宁不由得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好容易来了个报管乐组的,说是学了三年,也就是会吹个响儿而已。
顾吹笛儿顾不上捏眼儿。
吴祈宁认真地听着。
小师妹一曲罢了,特没信心地问:“师姐,我还能提高吗?”
吴祈宁揉了揉耳朵:“那什么,你吹的这是什么曲儿来着?”
小师妹说:“《凤求凰》。”
吴祈宁恍然大悟,挥挥手:“接着练吧,有前途。”仔细想了想,又回来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头儿:“有对象了吗?”
小师妹臊眉耷眼地说:“没有。您要给我介绍啊?”小姑娘眼睛瞟着鼓手孙跃然帅气的身影,脸都红了。
吴祈宁摇摇头:“管乐一脉,师姐就是嘱咐你,现阶段,别拿这段儿曲子表白。准砸!”
孙跃然“噗”地乐出来。
小姑娘一跺脚,走了。
孙跃然抱着肩膀儿,一副很欠打的样子:“师姐,您这不是往外赶人么?”
吴祈宁很认真地摇头:“练了三年还这个水平,不是先天手不分溜儿,就是后天人不走心。小妹子看上你没关系,直接追我祝福她,拿着根笛子跟我这儿三心二意的。她有功夫耗我没心气儿教。我不怕水平差,就恨蒙事儿精。”
学长一席话,孙跃然肃然起敬:“师姐,小的真没看出来您这一片苦心。”
吴祈宁就坡下驴地整了整孙跃然的衣领,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膀儿:“皇上,您开学大二,也该亲政了,乐团上下放眼看去,学习好的专业不灵,专业灵的挂科太多,也就您两边儿都占着,又是鼓手,指挥不在您当家,表演的时候,我在管乐组虽然是老大也得听您的调配,您就争争气,也学着当家理事,让哀家去的闭眼行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