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往日旧情
明阳山半山腰有座大觉寺,在京中很有名气,往来上香之人颇多。
礼佛之人为表虔诚,多在此山脚路口停留,之后徒步上山。
灰云蔽日时,一辆雕花挂玉的马车轱辘轱辘停在明阳山脚下。
那停下的马车瞧着华丽,周边护卫也都是气势非凡,甚为逼人。
护卫们在主子下车前提先驱赶了周边香客,态度算不上亲和。
有前来拜佛的女眷远远看着,与同行之人交耳道:“哪家来人,竟然这般霸道?”
同行之人见识广阔,打眼瞅了瞅马车前头挂着的徽记,低声道:“应是骠骑大将军府里的。”
原来是骠骑大将军家眷。
半月前,骠骑大将军领兵将北戎大军打退百里,收复望阳城,大胜归京,成为寻常人心中权势威赫的英雄。
听闻是骠骑大将军府上之人,原本心中有些不满的女眷也偃了心气,再如何嚣张也是她招惹不得的。
这厢说着话的功夫,众人见那马车青帘一掀,从里头下来一眉眼带着温柔愁绪的女子。
女子相貌雅致,瞧着气质温婉,美得如神仙妃子。
女眷远望着,心道那位夫人这般清丽柔和之人,瞧着却不像是仗势之辈。
她道:”没想到大将军夫人竟这般貌美。”
身旁人闻言,凑近了她悄声道:“听闻这位夫人原是将军妾室,出身并不高贵,原配夫人去后,将军不顾老夫人与子女阻拦,执意扶正了她。”
那女眷讶然:”将军倒是……情深。”
“光有情意又能如何?不得婆母与继子继女爱重,只靠男人得位,这将军夫人恐怕也难做……”
“嘘!小声着些……莫要随意说人是非……快走罢!”
谢泽妘被婢女搀扶着下了马车。
她望了望晦暗天色,转头又见跟随护卫行举强硬,不由蹙了蹙眉。
当即转身叫来头领,命其佛寺附近不可做凌人扰民之事。
护卫头领往日跟在老夫人与小姐身边,行事一直如此。
今次头一回跟随这位才从边关回来不久的继夫人出门,被指出差错,心中不知怎么想,面上却恭敬称是。
半晌见护卫态度果真谦和下来,谢泽妘这才理了理衣裳,对身边婢女道:“走罢。”
一行人迈步上山,到大觉寺门口,正遇上寺内住持站在门口。
谢泽妘几步上前招呼:“觉心大师。”
她此前来过大觉寺,觉心认出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女施主今日也是来为大将军上香祈福?”
少有人知,骠骑大将军战场上受了重伤,加之旧伤复发,如今眼见就要不好。
谢泽妘颔首,面上带了忧色。
觉心:“施主诚心,大将军定会早日伤愈。”
谢泽妘微微扯了嘴角:“多谢大师。”
话罢,谢泽妘见觉心似是在等人,便多问一句:“大师是在等人?”
觉心微笑:”也是京城里来的贵客,来点长明灯。”
谢泽妘闻言,不再多深问,告了声打扰,径自进了寺内。
她刚离开,又有一行人自另一条山路转出,来到寺门前。
为首之人面容俊朗,气势颇盛,一身青袍不掩周身威严。
青袍男人眼尖,正巧瞥见消失在门口的一片熟悉的婉约身姿。
他眯了眯眼。
这时觉心迎上前来,双手合十,躬身见礼:“阿弥陀佛,衲僧见过贵人。”
大庭广众,觉心不敢随意道出来人身份。
青袍男人收回神,对觉心点头,随后声音低沉,明知故问道:”大师方才在与何人说话?”
觉心回道:“那是骠骑大将军府上的女施主,此行是为大将军烧香祈福。”
青袍男人敛目:“哦?她真是有心了。”
觉心笑了笑,侧身道:“贵人请进寺罢。”
谢泽妘在正殿上了香,又捐了一笔香油钱,才出了殿门。
出门前曾与继女有一桩争执,她心情不佳,不欲立即回将军府。
大觉寺建在山中,占地不小,其间风景不俗。加之近日阴雨,山上犹有湿意,游赏起来山林景致别有几分清润意趣。
顺着石板路走了片刻,谢泽妘看见一处小院。
院内有棵极高大茁壮的银杏树,枝叶繁茂,灰暗天色中不掩满树黄澄风华,枝干上挂满了红绳系着的木牌。
谢泽妘往日几回来寺内拜佛,却来往匆匆,却是不曾到过此处,不由心生好奇。
她进了院落,问在候在一旁拿着一沓木牌的小沙弥:“小师傅,这树可有何说法来历?”
小和尚正要开口,后方突然有低沉醇厚的声音传来:“这株银杏约摸长了三百余年,相传曾一对有情人在此树下互定终身,而后二人历经坎坷,果真结为连理,恩爱非常,成一代佳话。”
谢泽妘心下一惊,转身便见男人一身青袍负手看她,身后跟着的正是觉心住持。
原本跟着她的婢女护卫被他的随扈挡在院门之外。
谢泽妘当即垂首福身:“……您万安。”
燕昶却是不语,静静望了谢泽妘片刻。
她为人妇多年,比之往日清丽温柔,行止间再添几分婉约娇媚,叫人愈发移不开眼。
他迟迟不出声,谢泽妘的心渐渐提起。
燕昶见她身子僵硬,才移开眼,轻声道:“起罢。”
谢泽妘闻言起身,站在原地,姿态恭谨有度。
燕昶又走近了些,忽然道:“听闻在这树上挂了佛牌的有情人,日后必定会白头偕老……骠骑大将军可曾领夫人来定个终身?”
谢泽妘闻言,顿了顿:“夫君伤重未愈,不便出门。”
燕昶听着“夫君”二字,意味不明:“那就是不曾了。”
谢泽妘应声:“……不曾。”
燕昶颔首,语气缓缓上扬:“那真是可惜。”
说着,他抬手在小和尚那拿了两块佛牌。
谢泽妘眼看着燕昶并不提笔写下心愿,反倒将两块佛牌一并收入袖中。
而后燕昶转身对谢泽妘道:“夫人可要随我走一走?”
谢泽妘恭恭敬敬:“不敢扰了您雅致,臣妇该回了。”
说话间细雨淅沥落下,谢泽妘想顺势告退,燕昶却忽然开口叫她候着,又吩咐身后随侍拿伞。
谢泽妘一时无措。
燕昶已经撑起伞来,遮住她头顶雨丝,谢泽妘下意识欲要后退,却被伸手拉住。
她抬头,撞入男人黑沉摄人的眸中。
燕昶面无表情,用只彼此可闻的声音道:“朕又不会因往日旧情叫你如何,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