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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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学艺,蜀中游历

匡山深处苦读几年之后,十八九岁,李白开始往来旁郡,龙州、剑阁、梓州、益州、峨眉、渝州等地都是他常去的地方。进山访仙寻道,亦带着他的大赋文章去拜谒当地一些声望颇高的官员,以求引荐。

在这期间,李白曾去梓州拜访著名纵横家赵蕤,并随其学艺一年。

杨天惠《彰明逸事》中载:“太白……隐居戴天大匡山。往来旁郡,依潼江赵征君蕤,蕤亦节士,任侠有气,善为纵横学,著书号《长短经》。太白从学岁余,去游成都。”

赵蕤,具体生卒年不详,《全唐文》卷三五八云:“(赵)蕤字大宾,盐亭人,后徙居郪,隐居长平山安昌岩。开元中三诏召之不起,或云以谗死。”据称,赵蕤曾在金鸡场(今属四川绵阳盐亭县)置有别业,后又到梓州长平山安昌岩,专心著书立说。朝廷闻其大名,三次下诏让他出山做官,都被他拒绝了。故又有“征君”之称。

自开元四年(716),赵蕤开始在长平山洞窟之中著《长短经》(又名《反经》)。《长短经》全书共九卷64篇,内容上起尧舜,下迄隋唐,是唐宋以后从政为官者的必读书,堪与《资治通鉴》相媲美。其内容兼及儒、墨、道、名、法、阴阳、纵横、兵家之义,是一部极为驳杂的书,兼及经济之道,也涉及王霸之略,被归入“杂家”。清纪晓岚等人编撰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长短经〉九卷》曾对此书评价道:“此书辨析事势,其源盖出于纵横家,故以‘长短’为名。”其宗旨为“随时适度”“因物成务”,其中提出的王、霸、强三政说对后来贯穿李白一生的功名情结有着巨大的影响。

满怀济世之心却不走寻常科举路的李白,正苦心搜罗天下奇书,赵蕤和他的《长短经》就此进入他的视野。

赵蕤孤傲不群、特立独行,与年轻的李白气味相投。李白从匡山读书处,打马直奔梓州,在长平山安昌岩旁边的洞窟里幸运地见到了这位隐逸高人,并在那里开始了再读“奇书”的生涯。

那是一段令李白迷醉的日子,博学多才,擅长政治的赵蕤同他亦师亦友,悉数将自己的文韬武略、治国安邦之策都传授给李白,而那部《长短经》集文学、史料、镜鉴三重价值于一体,被今人视为一部空前绝后的智谋奇书。它在李白面前洞开一片神奇的天地。

在《长短经·品目》中,赵蕤写道:“德行高妙,容止可法,是谓清节,延陵、晏婴是也;建法立志,强国富人,是谓法家,管仲、商鞅是也;思通道化,策谋奇妙,是谓术家,范蠡、张良是也;其德足以厉风俗,其法足以正天下……其术足以权事宜,是谓器能,子产、西门豹是也……”

李白后来在诗中常以管仲、诸葛亮、鲁仲连、谢安等人自喻。这些历史上著名的谋略家、政治家,也是赵蕤在《长短经》中屡屡称赞的人物。他们像一盏盏明亮的灯,照进青年李白的世界。

有人说,《长短经》对李白一生的影响是空前的。《长短经》在他心中播下的理想种子,让他意欲效仿古人,踏上由布衣到卿相平步青云、一步登天的人生之路。

就是李白后来那种傲视王侯、睥睨一切的傲气,也能从赵蕤那里找到影子。赵蕤一生以傲为礼,任益州(今四川成都)长史的苏颋曾上《荐西蜀人才疏》,其中便荐举“赵蕤术数,李白文章”,此后,玄宗也下诏征赵蕤做官,但被拒绝。

赵蕤如此热衷于天下纵横之术的研究,却又如此强烈地抵触出山做官——也许他在等一个更好的机会与时代。李白却等不及,他还太年轻,急于学以致用。赵蕤也鼓励这个弟子到外面的天地去闯荡。

跟随赵蕤习艺一年多之后,李白辞别这位高士,前往益州,去拜访出任益州长史的前礼部尚书苏颋,那是开元八年(720),李白20岁。《大猎赋》或许就是李白此行的敲门砖。

苏颋是颇有政绩且喜奖掖后进的人,又是著名的辞章家,他曾和“为文俊丽,用思精密”的张说并称“燕许大手笔”。文章能入他的法眼、得他的赞许,应不是太容易的事。

那次谒见,让李白一直念念不忘,后来酒隐安陆,还在《上安州裴长史书》中提及:又前礼部尚书苏公出为益州长史,白于路中投刺,待以布衣之礼。因谓群寮曰:“此子天才英丽,下笔不休,虽风力未成,且见专车之骨。若广之以学,可以相如比肩也。”四海明识,具知此谈。

首次拜谒就获苏公如此高的评价,难怪数年过去,李白还要拿出来做新的投谒资本。

苏颋的一番盛赞,很快在蜀地传开,李白的天才英丽,可以与相如比肩的美名,让他一时有些飘飘然,而那满腔的鸿鹄鲲鹏之志,也越发把他年轻的胸膛撑得满涨……

在成都,李白乘兴登上了摩诃池畔的散花楼。散花楼为隋朝时的蜀王杨秀所建,此楼得名大约源起于“天女散花”,是为当地人所熟知的一处登临之处。那次登临之后,李白留下一首《登锦城散花楼》以记当时游踪及心情:

日照锦城头,朝光散花楼。

金窗夹绣户,珠箔悬银钩。

飞梯绿云中,极目散我忧。

暮雨向三峡,春江绕双流。

今来一登望,如上九天游。

春日登临,朝光暮雨,春水绿云,都让李白有一种神怡之感。诗中形象鲜明,意境飘逸,所用词句也极华丽,正与青年李白那种喜悦得意的心情相合。

李白在成都又先后游览了司马相如的抚琴台、扬雄的草玄堂、诸葛亮的武侯祠……远去的前辈们,或文章盖世,或因功业流芳千古,皆是李白所仰慕的对象。穿行在那些故址旧迹间,李白越发期待苏公的好消息。

苏颋读过李白的《大猎赋》,当众对他赞不绝口,并满口答应要把他推荐给朝廷。

等待,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又最折磨人的事吧。李白满怀希望满心期待,苏公推荐他入朝的消息却一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穿行在成都的大街小巷间,李白的步履渐渐变得沉重杂乱,眼中的两簇希望之火也越来越淡。

希望之后是失望,失望之后是“迈步从头越”。年轻就是最好的资本。李白决定不再空等下去。他告别成都,继续南游,在眉山象耳山短暂停留后,顺江而下,直达渝州(今重庆)。李白此次渝州之行,目标明确,他要去那里拜谒渝州刺史李邕,顺便结交高人道友。

李邕,广陵江都(今江苏扬州)人,唐代知名学者《文选》注家李善之子,少即知名,曾在武则天朝拜左拾遗,开元中,为陈州刺史,后因累献词赋而得玄宗赏识。历来官场如战场,李邕才高气傲,官场上走得也并不顺利。因为他颇自矜炫,自云当居相位,让时为中书令的张说极为反感,寻机将他贬为遵化县县尉,之后又累转括、淄、滑等州刺史。

《旧唐书》载:“邕素负美名,频被贬斥,皆以邕能文养士,贾生、信陵之流,执事忌胜,剥落在外。人间素有声称,后进不识,京、洛阡陌聚观,以为古人。或传眉目有异,衣冠望风寻访门巷。”又称他“性豪侈,不拘细行,所在纵求财货,驰猎自恣……”总之,这位大名士颇为清高,性格也有些偏激,令人捉摸不定,这个倒也可信。后来,李邕接受杜甫拜谒,对杜甫以及他的祖父杜审言都大加赞赏。

不过,李邕不怎么待见李白,他根本没把这个晚辈后生放在眼里,只传话说他的诗赋才气不足,不便接见。李邕激赏杜甫却如此排斥年轻的李白,也许因为他与李白个性太相似了,二人皆狂,一狂见一狂,如同针尖对麦芒。

那次拜访让李白很郁闷,但他也没有垂头丧气现出可怜相,而是给李邕留下一首《上李邕》,之后决然转身而去——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见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诗中,李白以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自喻,说即使没有好风凭借力,大鹏也能展翅颠覆苍茫的海水。更是毫不客气地对李邕的轻视怠慢表现出愤激之情:连孔老夫子都知道后生可畏,想不到您如此对待我,莫不是您比圣人还要高明?

20岁的毛头小伙子,丝毫不以位卑年少而自卑,却以天才飘逸之笔,向前辈展示了自己的宏大志向。他自信自己的高才胆识远非常人可比,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李白转身离了渝州,飘然而上峨眉山。

峨眉山位于今四川省乐山市峨眉山市境内,为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不过,唐代的峨眉山,还不是佛教道场,而是著名道教圣地三十六小洞天中之第七洞天,山中至今还存有唐玄宗下诏保护山中道教的碑刻。道家讲究清静无为,超脱出世,寻仙访道是李白入世受阻时的一剂妙药。在渝州,虽然他以一首《上李邕》回敬了轻慢于他的前辈,但内心的失落也是挥之不去的。此次登上峨眉山,也许正为平复自己的心情。

“峨眉天下秀”,峨眉山地势陡峭,风景秀丽,《峨眉郡志》云:“云鬟凝翠,鬒黛遥妆,真如螓首蛾眉,细而长,美而艳也”,故名峨眉山。

李白来到峨眉山,踏足其间,周游仙山,立即为那里峰峦秀绝、云雾缭绕的胜景所吸引。那邈远苍茫、直插云霄的青峰,幽深莫测、鬼斧神工的悬崖峭壁,山中的古木怪石、寺中的悠然钟磬声,将李白心中的郁闷之气一扫而光。

李白来峨眉山的第一站,即前往山下的白水寺,在那里,他与寺中的广濬和尚相识。一位是满腹经纶、腰挎长剑的翩翩青年,一位是飘逸出尘、琴技超绝的世外仙人,李白和广濬一见如故。在白水寺中的明月池畔,二人对坐品茗,谈玄论道,谈至兴浓,广濬素手抚琴,李白舞剑长歌,琴声过处,似满山万顷松涛滚滚而过,又似清泉叮咚,洗尽世间尘埃苦恼。不知不觉中碧山已为暮色笼罩,秋云又似暗了几重。

《听蜀僧濬弹琴》记录下了蜀地僧人琴师的高超琴艺,也记录下李白初入峨眉山时的心情。李白琴艺也颇高,有人说他的琴艺正是那位蜀僧所传。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遗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想来,那是一段令人神往的神仙岁月吧。松山月下,白衣素袍的琴师沐手焚香,对着满山的松涛月光,勾剔抹挑、吟猱绰注,泠泠清音自七根古弦之间流泻而出,听琴的人,目光如星,心清似水,世界在那一刻远离了所有的污浊,沉于一片清凉淡远的境界……

《登峨眉山》也写于此行,为李白早期的诗作名篇。

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

周流试登览,绝怪安可悉。

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

泠然紫霞赏,果得锦囊术。

云间吟琼箫,石上弄宝瑟。

平生有微尚,欢笑自此毕。

烟容如在颜,尘累忽相失。

倘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

峨眉天下秀,李白此诗写尽了峨眉的雄奇无匹:青苍的山峰展列天际,色彩斑斓如画,峰顶赏紫霞,云间奏玉箫,只觉周身烟霞之气蒸腾,尘世之牵累忽消。那样一个人间仙境,难怪年轻的李白似得修仙成道之术,恍惚中,他渴慕中的仙人正骑着白羊飘飘而来,携起他的手,一起腾云驾雾追日而去……

听高人弹琴,游峨眉仙山。不得不说,那样的游历对后来李白超功利审美情趣的形成有着不可低估的影响。不过这不是他生命的主旋律,干一番经国济世的大业才是李白一生不曾放弃的追求。家乡的大匡山,蜀中的峨眉山,都不能羁绊住他射向远方的理想之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