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失落与希望--等待家人的多萝蒂
杰西和巴里已经离开太久太久了。很少有人能在沙漠中生存这么多天。
孤独刺痛着多萝蒂的心，使她饱受疑虑和痛苦的折磨——她还能再见到自己心爱的人吗？虽然她是个头脑清醒的生意人，是林卡姆家族事务井井有条的财务管家，但同时，她实际上（即便不是名义上）也是一位母亲和妻子。她的内心因沉重的不祥预感而疼痛。
每次巡逻队空手而归时，她心中维系着与杰西和巴里的那一丝微弱希望就又断掉一丝。在最后那个夜晚与林卡姆发生的争执，让她的内心充满了悲伤、迟来的悔恨、愧疚和不安。她当时是否应该要求他听从自己的请求呢？如果他听了，他们就不会迷失在这无尽的沙漠之中了。又或者她当时应该支持他，尽管在内心深处她并不同意他的做法？
她知道，如果儿子和丈夫能活着回来，杰西会装作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但他不会忘记，就像她也不会忘记一样。那次的争吵就像一道沉重的帷幕，将永远悬在他们之间。
理智上，她明白杰西是想让儿子学会承受困难，想让他从小就了解普通人的生活方式以及他们是如何工作的，想让巴里在生活的历练和困难中得到磨炼，而不是在百依百顺、娇生惯养的环境中认识生活。但是，怎么能要求一位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幸福，不为他的安全和生命担忧呢？巴里还不到九岁……而现在他正在沙漠的某个地方游荡，也许，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当男孩和父亲登上猎户座飞行器时，他的脸上洋溢着如此充满活力、如此自豪的神情。他为别人像对待成年人一样对待他而感到骄傲。她以前从未见过他这样。
上帝啊，她多么痛恨这个星球啊！
多萝蒂在大厅里走来走去，试图找点事做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如果杰西死了，她是否应该放弃霍斯坎纳提出的挑战呢？在商业事务上，他让她成为了自己最亲近的助手。没有了杰西和巴里，就不再是林卡姆家族了，贵族议会无疑会接管家族的所有动产和不动产，并将其分配给其他贵族家庭。她将回到卡特兰，像普通平民一样生活，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之中。
她看到卡林顿・尤厄正缓缓地、几乎是拖着脚步沿着楼梯往上走，他紧紧抓着巨大的石制栏杆。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好不容易才走上楼梯平台，差点喘不过气来。
“哦，多萝蒂！我正在找你呢。”
“有什么消息吗？”她的声音因激动和担忧而颤抖，尽管她试图用干涩、紧张的咳嗽来掩饰这种颤抖。“加尼几个小时前就应该回来了。”
“他还没回来，不过图克将军说通信已经完全恢复了。将军急于马上恢复香料的开采。有些飞船装备了额外的设备——活性橡胶，这样它们就能飞得更远，故障风险也更低。是的，海因斯博士又修复了几颗卫星。但您也知道，新问题有时候会多么出人意料地冒出来。”
“在这儿尤其如此。我恨透了这个霍斯坎纳，把我们扔在这么个鬼地方。”
“您在艾克斯星订购的新收割机也还没有送来。”尤厄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它们没有延迟吧？”
“是的，第一批订单已经逾期整整一周了。”
她惊讶地发现，从他们家的老医生嘴里说出有关香料开采设备的话听起来是多么奇怪，但在杰西不在身边的时候，她现在却为此感到高兴。不在了。这几个字现在听起来是多么无情和决绝啊！多萝蒂的心一沉，但她凭借意志力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杰西还指望着她，指望她有能力不让林卡姆家族垮掉。
“是的，生产那边出了些延误。”
加尼试图直接和艾克斯星的代表协商，但对方避而不答，而最近几天所有的人力物力都投入到寻找不知去向的猎户座飞行器上了。多萝蒂皱起了眉头。
“当然，意外情况时有发生，”尤厄医生开口说道，“但有些意外情况是蓄意为之的。”
感觉到这个女人极度沮丧和不开心，老人给她按摩肩膀和脖子，用他作为外科医生灵敏的手指按压一些穴位，多萝蒂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
“通常这对我妻子很有帮助，万妮。这会让她放松和平静下来。”
“您的妻子？我不知道您结过婚，卡林顿。”
“哦，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去世了……死于一种我不知道如何医治的疾病。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尽全力去帮助别人。”他悲伤地笑了笑。
尤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自称是“灌肠管”，他在格鲁曼星接受的医学教育，那是一个遥远的星球，以其由沼泽水汽和果实引发的奇怪疾病而闻名，那些果实的表面渗出极强的接触性毒素。多年前，他成为了林卡姆家族忠实的家庭医生，表示希望在卡特兰这个温和的世界里度过余生。在这个沙丘世界，这位老医生似乎脱离了自己的常规轨道，感觉很不自在。
多萝蒂拿开了他的手。
“谢谢你，卡林顿，我确实感觉好多了。”
他那核桃般的眼睛里充满了同情。
“不，您还是非常激动。不过我欣赏您的自控能力。”他不慌不忙地走到一边，去看另一个病人了。她很少看到医生休息。
多萝蒂则走向南侧的侧翼建筑。遇到一个女仆后，多萝蒂要了一壶香料茶和一个杯子。然后她自己端起托盘，沿着螺旋楼梯上到五楼。香料茶会让她平静下来，她还想去温室转转。
她按了按走廊尽头一块空心的石头。当暗门伴随着轻微的沙沙声和嘶嘶声打开时，多萝蒂走了进去，一股腐烂和衰败的气味扑鼻而来。
这个秘密温室，确切地说，里面的植物已经遭受了数周的苦难，自从多萝蒂切断供水，将珍贵的水分用于其他更重要的用途之后便是如此。布满斑点的蘑菇已经化为尘土和残渣，绿色的蕨类植物变成了发黑发黄的枯枝。曾经鲜艳多彩的花朵已经枯萎，花瓣散落在干涸的土地上。只有少数几株植物还在顽强地求生，但看样子，它们也时日无多了。
在这些枯死的植物间，仿佛食腐的小鸟一般飞舞着以腐烂残渣为食的昆虫。腐烂和衰败成了这些小食腐者真正的盛宴，它们大量繁殖起来。但很快，这种可怕又令人厌恶的繁荣，就像这里曾经的整个生态系统一样，即将走向终结。
这些植物成了难以想象的状况的受害者，它们仿佛陷入陷阱一般，来到了一个无法生存的地方。她想，这就像林卡姆家族一样，这个家族在这个毫无生机的星球上恐怕难以存续，但又希望生机能够重返家族。
感受到绝望笼罩着自己，多萝蒂把托盘放在一个塑料桌子上，拂去椅子上的灰尘和死昆虫，然后坐了下来。她倒了一杯香气扑鼻的茶，升腾起的茶雾立刻就在干燥的空气中消散了。这是流失、白白浪费的水分。她端起茶杯，浓烈的肉桂香刺激着她的鼻孔。
只有她和杰西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也只有他们确切地知道，很快这些植物都会死去。她可以完全独自待在这里。在这里不会有人打扰她。在这里她可以独自思考，尽管在这里她也不太可能找到什么解决办法。多萝蒂喝完了茶，当香料渗透到她灵魂的每个角落时，她在脑海中清晰地看到了卡特兰那个温和且水源充沛的世界。要是她能和家人一起回到那里就好了……
但单凭一个想法无法把家带回来，无法抹去把他们带到这里的不幸。杰西和巴里现在在哪里呢？要是英格利什也是瓦尔迪马尔・霍斯坎纳的秘密特工呢？他会不会把他们的尸体留在沙漠里让其干枯，就像这些不幸的植物一样？
泪水顺着多萝蒂的脸颊滑落。在这个星球上，哭泣被称为“把泪水献给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