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重税猛于妖
直到下午，太阳偏西悬在天空，依旧没有镇署的官兵来找李岩的麻烦。
换位思考，如果李岩是镇守使，镇上出了这么个胆敢反抗的家伙，肯定要杀鸡儆猴，也不知道镇守使是真的和大妖没有关系，还是打算不干预此事。
最大的可能就是镇守使对于镇外大妖的实力相当自信，能够将自己当场格杀。
这样一来，镇守使只需要是事后演一场戏，既借着镇外大妖之手除掉了自己这个祸害，又能够让静水镇的老百姓彻底绝了反抗的念头。
至于把上午在铁匠铺子外面跪倒一片的百姓，换个其他地方的官员肯定要以谋反之类的罪名关押起来，但在静水镇这个地方，压根不需要。
李岩将放着十把剑的剑匣竖在自己身边，自己则盘膝坐在了镇子的东面街道上。
据当地百姓们所说，每个月给大妖上供的时候，都会让抽签选中的老人穿上花衣裳，从这条路一直走到镇外。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条路上除了家就建在这的居民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人愿意过来，也是镇上小孩子们最严厉禁止过来的地方。
和往日街道上空空荡荡不同，此时在李岩身后数丈之外密密麻麻挤了一条街的百姓。
给镇外大妖上供是大事，不是这件事有多隆重，而是因为又有人会因此死去，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抽签抽到的是谁的爹娘，老人死光之后，死的又会不会是妇人儿童。
因此静水镇上千户人家，四千多口人从李岩身后挤着，一直挤到街道尽处，一眼望不到头。
“四爷今天怎么这么傻，难道是打算以身喂妖吗？”
平时的小贩今日也没挑着担子，但见人聊两句的习惯还是没忍住，对身边人问道。
身旁一满脸胡须，身躯干瘪，皮肤耷拉着的老人看了小贩一眼，说道：
“你不知道？这件事都传开了！”
“什么事？说实在的，我这几天没出摊，家里老娘病了得照顾，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年轻的小贩有些着急地问道。
给大妖上供，一般也就是这个时间点，将镇子上各家各户六十花甲子的老人名字写在签上，抽到谁就是谁，一共抽两次。
小贩正值弱冠之年，家中老母七十有余。
在这个老人所剩无几的静水镇，抽签抽到他老母亲的可能性非常大。
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护在身后的老母亲，老人痴痴呆呆，嘴里不停地念叨什么，凑近一听，是在轻唤：
“柱子，柱子！”
柱子就是小贩的名字，他打定主意，如果这次抽签，不幸抽到了老母亲，干脆也别再抽第二次了，干脆自己陪着母亲一起算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着急，事关娘亲生死，他没办法不急：
“老兄，行行好，这几天镇上发生了什么大事？镇北李家四爷为什么又挡在前面？”
“以往李家四爷痴痴傻傻，这你也是知道的，但前几天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不光是头脑子好使了，还变得力大无穷！
“我也是听别人说，四爷小时候买下的那本神仙秘法，苦修十年，终于修成了神仙！这是要替我们降妖除魔来了！”
柱子如遭雷劈，整个人呆立当场。
静水镇月月有老人被送去上供，曾有壮汉组成队伍，誓要杀死妖怪，但出了镇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想也是被大妖吃掉了。
难道今天终于老天开眼了？
悲欢离合的场景月月都在静水镇上演，终于要结束了吗？
还是这一次，依旧徒劳无功？
沙沙沙……
一连串雨点打在地上的声音从镇外传来，由远及近，速度极快，腥风自镇外扑面而来。
大妖来了！
柱子被腥风一吓，张开双手护着身后老母亲，看了挡在众人身前的李家四爷一眼，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他这一跪，其他人也跟着跪下，长长的一条街上全是伏在地上的身影。
李岩盘膝坐在街道中央，鼻子里已经能真切地闻到那大妖身上的腥臭味，和前天夜里自己去镇子边缘的土坎边如出一辙。
耳朵里听着雨点打地般的脚步声，李岩深吸一口气，脑中自然浮现出来者的样貌：
一只体长超过八丈，生有千足，每一块背甲都足有家中水缸大小的蜈蚣！
气息比不上江鲤儿那种大妖之中的异类，也没到大妖的层次，但还是比大黑和小雀加起来要强得多。
按照李岩的粗略判断，恐怕这千足蜈蚣是已经到达精怪尽头，再吃上几个人，就能成为真正大妖。
站起身，摸了摸被穿上绳子，挂在胸口贴身的红玉，回想了一下这两天靠着过目不忘和协调性学会的剑招，李岩右手抚上剑匣。
“四爷……”
“四爷，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身后有人高声喊道，与众多跪地不起的百姓格格不入。
李岩循声望去，说话的是那个江边卖鱼竿和狗蓬给自己的渔家。
“四爷，不是我不想您除掉大妖，可是万一失败……”渔家皮肤黝黑，戴着顶斗笠，见李岩看了过来，硬着头皮喊道。
“你这是什么话？！”人群中跪着的田崇义当即就站了起来，指着渔家鼻子就要骂。
其他人也都纷纷起身，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别吵，让他说。”李岩高声说了一句，怒声呵斥的众人归于安静，齐刷刷看向他。
“四爷，诸位，别怪我说话不吉利……四爷今天除掉了大妖还好说，可万一失败，往后我们可怎么办？”
渔家对着众人喊道，有人仿佛想到了什么，原本激动的情绪又冷了下来，呐呐地说不出话。
“是啊，这些年来若不是靠着四爷接济，我们早就因为交不上税，被送去喂妖了。”
“都说是神仙，可是我亲眼看到四爷当初在三亮家的铺子里只是单手拿起那个大铁块……说实在的，当初的二小姐也可以做到啊。”
“神仙和武夫不一样，你懂什么！”
“可万一四爷真有个万一，没了他接济我们，后面夏税的时候怎么办？”
“四爷，回来吧！”
人群里有人高声喊道，即使身边的人怒骂不止，也仍在苦苦恳求李岩回去，不要以身犯险。
“大妖可怕，可是重税猛于妖啊。”
李岩明白这几个喊话的人顾虑是什么了。
他们往年能靠着自己不断地散财，勉强凑上税，大妖不除，可以后的赋税只会一年比一年高，总靠着自己剩下的那三百多两银子，夏税交完，秋粮够不够数都是个问题。
问题不出在这些普通的百姓身上，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问题出在镇署的官员们身上。
对渐渐停下喧嚣，静等自己说话的静水镇百姓露出一个笑容：
“等我回来。”
说完，他转身一拍剑匣，拿出两把五尺长剑，头也不回地朝镇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