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将倾
南朝庆安二十二年夏,正逢庆安帝五十寿诞,周边各属国都派出使者南下祝寿。北荣也传来消息,靖王与阿多赫携重礼南下勤王。
这位身怀铁血手腕的南朝帝王在阿世称臣后的三年里,将偌大的北荣版图设分为数十州,指派南朝官员任地方官,并推行南朝的治理制度,传播南朝风俗文化;同时还招安原北荣将领、朝官,以此平息北荣各地的民怨。历经三年治理,也终是窥见了成效。
此刻,高耸的宫墙内。
“今早公主府的那位进宫,说是府上的冰没了,要礼部再拨一批给公主府。礼部的大人们拿不准主意,便差奴才来请示请示皇上。”
庆安帝在窗边逗着鸟,并不理会太监的话,反倒是一旁的祝毅皱着眉有些不快:“批给公主府的量已经不少了,他怎还敢开口!”
庆安帝手一抬,不在意地一笑:“给他就是了,养狗千日,用狗一时,你得把它喂饱了,它才能帮你做事。”
“靖王和阿多赫快进京了吧?旧时君臣,于情于理也当让他们见上一面。”
……
公主府的书房里,面对黑棋的步步紧逼,月华应对的从容不迫。
发现一步破绽,阿世含笑正欲落子,窗外却传来一声清脆的鹰啼。
“青!”月华一跃而起,热情地呼着鹰的名字。鹰却不搭理她,落在了阿世肩上。
这鹰叫青,是宫中鹰房的头鹰。北荣初定之时,南朝便引进了猎鹰代替信鸽作为传递情报的工具,为的就是加快地区间的通信速度。为防止机密外泄,鹰房中的鹰只任一人为主,但眼前这只鹰不知为何对阿世特别亲近,常在在放风时间飞临公主府玩耍。
“昨天我还喂你肉呢,没良心!”月华横它一眼,有些恼意。
闻言,青歪过脑袋张开嘴,摆出一副讨食的样子。月华爬到阿世身边,小心翼翼地薅起青的黑羽,过了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等着。”
笑着目送月华走出门去,阿世收回目光,自青的嘴中取出一张字条。
看了许久,阿世控制住微颤的手,将字条引燃,微弱的火光映射入眸中,点燃了他心底沉睡已久的怒火。
“青,还记得北荣的天吗?”
在他出声时,门前的阴影微动。
……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在阿世的怀里,月华听到过有关北荣的描述:广袤无垠的草野里,纵横交错的溪流中,流淌着源于雪域高山的馈赠。那里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诗意,也有旭日东升,夕阳西下的浪漫。
阿世在说起北荣时,总是笑着的,眼里藏着光,好似一缕穿堂而过的风,看上去有迹可循,实则不可捉摸。他在月华面前总是没个正形,这让月华经常忘记,他是北荣的太子,北方狼群曾经的继承人。
人们都说狼是一种可怕的生灵,生来就拥有草原上最强健的体魄,与最敏锐的头脑。为了一次成功的狩猎,它可以一动不动埋伏上一整天,无论日晒雨淋,因为它懂得忍隐的重要性。
从北荣国破算起,九年时间,南朝自以为将一只以肉为食的狼驯服成了只啃骨头的狗,还把他养在屋子里,给予他自由。他们从未看清楚深埋于他眼底的野心。
月华也没看清,成亲三年,阿世几乎将她捧到了天上。公主府上烧的是最好的银丝煤,盘里摆的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山珍海味,就连在这盛夏之夜鼎中的冰也没断过。男人放下了尊严,为她求来了一切。
他为她做饭,陪她下棋,哄她入睡,带她到城外放风筝;他从未冲她发过脾气,哪怕她的兄长屠尽了北荣宗室;他把自己的狼牙坠给了她,还许诺来年开春要带她回北荣看月亮。
月华想着想着便红了眼眶,却又不敢去擦,只是悄悄攥紧了胸口系着的坠子。他待她真的很好,好到她只想让他留在身边。
即使是在闷热的夏夜,狼牙坠依旧清凉透骨。殿角红烛的灯芯偶尔炸开,光影悠悠晃晃。
“阿世,我怕……”
男人也没睡着,动作熟练地将她揽入怀中轻拍着,只当她在梦呓:“睡吧,我在。”
殿内的眼泪落了下来,殿外的明月升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