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风起（三）

泰湖高中。

露天球场上，四周的灯柱忠实的散发高瓦度的光线，将黑夜染得雪白。

少年们正在在集体训练。

一组在云梯练习各种脚步，一组在障碍杆和跳箱中反复纵跃。最后一组则在做运球基础训练，每一个人的旁边都有少年在用软棒抽打，试图干扰。

每当一组做完，就会轮换到另一组，三组人马二十多个少年，就在白炽的灯光下，汗流浃背的挥洒汗水。

崔勋冬刻板着脸，带着个助理，在三组间来回走动，不停纠正某一个少年的技术动作，他的发音一听就有外来口音，作为一个在山东生活了十年的韩国人，他依旧无法改变舌头来适应普通话的发音。

还要无法改变的是他对篮球的理解。

韩国篮球的风格几乎是全国一体制的，都是小快准。

首先就是要快，攻防快，回防快，出手快，传球快，快攻快，包夹快，任何战术，都要在前面加个快。

然后是准，传球要准，投篮要准，针对谁要准，防守谁要准，简单的说，战术服从性要特别到位，准备工作要提前到位。

最后的小是不得为之，韩国的个头，相比中国，不够。而在这里，他却可以因材施教，在山东，永远不缺高个，崔勋冬觉得自己能在中国施展篮球才华，是幸运的。

崔勋冬看着这群少年，他觉得是时候出来展现实力了。

高三这一届，经过三年的强化基础训练，已经能撑起他的战术体系框架，今年的泰湖，将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一群身高190-200，平均来到195的少年。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进入青训队而努力。

在他的强化下，每一个人都有篮子，中距离的出手，全部都可以做到七成命中率，加上短快频的传切配合以及全攻全防的战术素养。这样的球队，绝不比山东青训梯队差，这就是崔勋冬的傲视群雄的资本。

不止是南阳，整个山东高中界，将都是泰湖的天下，从今年起！

可笑的是，泰湖依旧被大家看成一支传统强队，而不是超级球队，崔勋冬很期待，当泰湖横扫他们的时候，每一个人的表情，是什么模样。

还要十天，恐怖的泰湖，将从泰山压顶一样，镇压大地。

内心的甜蜜，让刻板的他，也露出丝笑意，不过埋头苦练的少年，却没机会看到，这可能是教练这三年，第一次笑出来吧。

在不远处，一个老人带着两个少年，正不动声色的看着。

“教练，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里？”一个圆头大耳的少年问道。

“是啊，老头，为什么要让我们来南阳读书，这里一点都不好玩，没星巴克，没地铁，没大商场，学校就一个食堂，每周只能出去一次，哎，老头，你真把我坑苦了！”另外一个虎背熊腰的少年，苦着脸抱怨。

老头却没啥反应，他目光还放在远处的训练场，频繁的点头，仿佛反应迟钝的啊了声，才想起少年的话似的说道：“怎么，想跑？”

“跑？”两个少年哭丧着脸，能跑到哪里去，档案都在青年队，没几百万，谁放你……？

“泰湖很强了，你们两个人知足吧，这次并不是因为王宝栋打申请，求爷爷告奶奶才调你们来，而是这个市的高中联赛确实很有意思，你们在队里训练了快一个月，难道没发现什么吗？”老头笑眯眯的看着两人。

苏全，201，7岁开始学球，10岁进了瑞巾篮球营，12岁被发掘，进了青岛少儿青训队，16岁，晋级青岛青年队，骨龄预测210，技术细腻，3，4号位都可以打，是非常好的苗子。

郭天震，194身高，篮球世家，父母都是以前山东队的一线球员，5岁就开始正规篮球训练，一直在山东队，去年15岁的时候，关系调动，人也跟到青岛，司职得分，别看一副娃娃脸，身体素质爆炸，骨龄预测201，是潜在的顶级2，3号的苗子，全队一百多人，就四五个苗子，被他带到南阳来两个，用意自然很深。

郭天震是真的萌，大眼睛噗呲噗呲的眨，眼睫毛都让女生妒忌，他道：“教练，泰湖有几个算厉害的，可这样的人，我们青年队，好多啊。这也算发现吗？”

“是啊，个头蛮多高的，可也就那么一回事啊，王凯都212了，也没见你多喜欢他！”苏全也迷惑。

“合练这么久，就这点感触？”老头继续笑。

两位少年沉思了，苏全先道：“怎么说了，感觉跟青年队确实有点区别，他们更狂热吧，胜负看得很重，训练都很刻苦，都不用监督，从态度上，比青年队要强点。”

“是哦，他们明显打不过我，可每天都要跟我来单挑，我现在听到单挑两个字就想吐！”郭天震捧着大头很苦恼。

“这只是其一，其实，在这里，很多厉害的少年，他们练球晚，喜欢上篮球的年纪也比你们大很多，可我敢肯定，他们爱篮球比你们要真，要更纯粹。”

老头收敛了笑容：“对于明天，他们从没去想过，未来会是什么，都没去考虑，摆在他们心里的，就是现在，谁强谁弱，都要证个分明。”

“输了就继续练，要打败他。赢了也继续练，因为还要更强的在等着。就像山后面还是山，登山不在于登那座，而是享受登山的过程！”

“这就是校园篮球，跟你们之前感受的，是本质区别，你们要把篮球当饭碗的，有时候，反而没有他们这群把篮球当唯一的人，来得更纯粹。”

“唯一？”郭天震呆住。

“晓得什么叫唯一吗？”老头拍了下少年的脑袋，“除此之外，别无所爱！”

“这么纯粹吗？”苏全有点不敢信。

“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明白，因为，这里，确实有很多这样的少年，这也是我为什么带你们来这里的原因，我希望，你们能重新认识下篮球，这个你们以后唯一能吃的饭碗！”老头深深的看了两个沉思的少年，然后站起来身来，道：“走吧，夜深了！”

两个少年只好暂时收下迷惑，乖乖的跟上。

“我事很多，明天就走，你们好好在泰湖待着，崔教练会知道怎么用你们，收起你们的骄横，据我所知，山东队，还有几大著名的训练营都塞了人进来，别以为自己天下第一！”老头哼哼的点了下。

“啊！这就热闹了，会不会有老对手？”两个少年都意外了，惊喜起来。

“更何况，南阳的本土少年，或许有几个可以给你们带麻烦，不过我把话扔在这里，没帮泰湖拿到今年的冠军，你们就在这里待上一年吧！”

“啊！不要啊，我不想读书！”两人都大叫起来。

老头充耳不闻，自顾下了坡。

今年的南阳锦标赛，会格外热闹。

很多势力，会把目光聚集过来。这样也好，就当自己为故乡，做的贡献，也让他们晓得，南阳人的心，早就被大海捶打成钢铁，论竞技，我们更最契合。

※※※※

“于豪，过来！”孙翼招了下手，他头发很乱，蓬在那，眉是直的，像他的性格，从不掩饰喜恶。眼睛细长，总是半眯着，他的脸颊很长，像刀削面那么白净。

他坐那，气势就有了，长手长脚，宽肩宽髋，像堵白门，硬生生的立在那。

被叫到名字的于豪马上小跑过来，半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低声道：“队长！”

“刚才有几个多余动作，你没必要在体前变向的时候，还要去拉个悬浮，这是在给对手反应时间，另外，脚步太死了，该动的时候，你不动，该定的时候，你却乱动，爆发立少了一截，后劲也没了。”孙翼一个一个动作给他分析，他站在那，模拟刚才于豪的动作。

他的声线是低沉的，有些沙哑。其实平时的他，沉默寡言，只有到了训练场，他的话，就变得特别多，每次训练日，队友都会自发的带一些润喉的饮品或者药物来。

三年，南阳附中每一个球员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1队，2队，3队，哪一个没过他的手，被他训导过。他不仅是名义上的队长，更是少年们的大哥。在附中，主教练肖明光都知道，这里谁说话是管用的。

作为一个主教练，肖明光并不觉得有啥尴尬，孙翼的存在，是附中强大的根本，他才是附中的图腾。

颜振在不远处看着，他眼神有些暗淡，但表情依旧保持冷酷，抿着嘴，他走到一个更远的篮架，开始巩固自己的投篮手型。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一盏盏灯在熄灭，附中的夜间训练早已过了时间。整个球馆，很快就只剩颜振那个篮架还亮着灯，在黑暗和光明间，少年不知疲倦的一次次投出篮球，又跑过去捡了回来。

失去人的球馆，显得空旷，只剩篮球和地板的撞击声，有个脚步响起，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黑暗里走出，颜振轻微的喘气注视着，却没开口。

“你这是不打算让我睡觉？”孙翼沙哑的问道。

闻言一愣，颜振才想起来，是啊，队长一直是住在球馆，一张折叠弹力床，一张凉席，球馆就成了他的寝室。

颜振低下了头，捡起篮球就往外走，当他来到孙翼身边的时候，还是停顿了下，但马上加快了步伐。

“等等！”

颜振心头一震，刹住了脚。

孙翼转过身，看向黑暗中的颜振，依稀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明明是靠你赢了一中，可为什么回来后，却要让你当众检讨，并禁止你一周参加训练，你是不是很恨我？”

颜振没有回答，但沉默已经是最后的回复。

“你违反了约定，你暴露了实力，你让一中清醒过来，你让我们一年的计划败露了。”孙翼停顿了下，继续道：“快要比赛了，我不想你带着情绪训练，所以，今天是个好时机。”

“来，坐下！”孙翼随意的就地一坐，颜振连忙快走几步，重新回到光线下。

两人对面而坐，球馆很安静，孙翼的声音也放低了些，这让他的话，听起来，有些空玄，仿佛来自天上。这是颜振的感觉，因为接下来说的话，的确如此。

“你是野球出身，但很多动作还算正规，从你身上，我看不出其他的模板，你更像是全新的人设，举例说。你投三分不像其他人，喜欢去找空位，更喜欢等人贴过来，再去出手。你在故意提高难度，很刻意。”

“你的突破不喜欢用假动作，更愿意硬吃对方，其实不是你会，只是你喜欢这样过人。”

“你的投篮并不稳定，但你很喜欢出手，无论怎么样，都要加难度，尽管你的连贯动作并不好，但凭借你的出色身体，你总是能投进一些高难度进球，也就是所谓的神仙球。”

“你很狂，在球场上永远在挑衅人，这对比赛有益，但也有害。”

“处罚你，是因为你不服从指挥，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一次，很多球队蠢蠢欲动，我们的对手很多，也很强，一场淘汰制，我们需要更强大的意志来面对。”

说了这么多，孙翼声音更沙哑，他拍了下赵野的肩膀：“夜深了，回家吧，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再来找我！”

颜振表情纠结，他犹豫着，并没有服从而起身。

孙翼平静的注视着面前的少年。

一个球队的主将，必然是和大众迥异的，他们身上或许有很多毛病缺点，但都具备一项相同的特质。

那就是纯粹。

对篮球的爱，对篮球的渴望，对篮球的偏执，像一道光。

璀璨又恒久。

只有纯粹，才是恒远且又光芒四射。

“队长……，我错了！”颜振抬起了头。

迎着三分彷徨，七分懊悔的目光，张镇云轻轻的点头。

“我让你来，就是让你做未来附中的那只头狼！”

轻轻的声音，炸雷般的在赵野脑海震荡，少年目瞪口呆的看着队长。

“把责任当起来，去做最难的事，去把最强的对手阻挡住，为其他狼，赢得更多的机会和时间，从而赢下每一次战斗。这就是附中的篮球法则。”

“不要做孤狼，那是可笑的，要相信集体，相信团队，相信每一个上场的队友。颜振，你做得到。”

“走吧，跟今天的你，说声再见，睡上一觉，明天，附中这支狼群，会更强大！”

颜振不知道怎么走出球馆的，他心里乱糟糟的，一向沉稳的他，也杂念四起。

“喂！”一个声音喊醒了他。

寻着声音看过去，赵野不禁皱起了眉头。

路云。

一个真正意义的孤狼，这段时间，颜振听过很多人在背后嘀咕，说他是第二个路云。

他本是附中当之无愧的核心，是孙翼最看重的，但不知为何，就消失了，离开了球队。

这个外表从站姿到样貌，都透出股邪气的高二少年，正玩世不恭的笑吟吟的看着他。

“被他说教了？心里很激动吧！”

颜振冷冷的盯着他。

嚼着口香糖，少年对其的态度不以为意。

“打球，如果是为别人服务，你不如去做服务员，嘿嘿。”路云低声笑着，摇头晃耳的插着裤兜走远。

校园的一盏盏路灯，将路云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颜振站在那有个几十秒，然后啐了口，骑上自行车，奋力的骑远。

听到自行车滴铃的声音，路云没有转过身，他依旧笑着，在这没有人迹的校园马路上，昏黄的灯光下。

依稀记得，去年的今天，自己也听他说过。

哈哈，都是假象，呸！不让我比赛，不让我打球，封杀我！

毫无意义的追求，狗屁向往。

路云表情忽然变得狰狞，他握着拳头，仰着脖子望着天，狠狠的瞪着满天繁星。

总有一天，我路云，要让你们知道，我才是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