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立秋之前是苦雨

正统十四年，七月，支各庄，小雨。

接到朱祁镇任务的陈隆首先赶到了支各庄，支各庄隶属永清县曹家务乡，是永清县的一个小村，同时也是魏贤的家乡。

陈隆按照档案的指示找到了魏贤的住所，只是当他来到魏贤家里的时候，眼前一片废墟，俨然是被大火烧过的景象。

陈隆蹲到地上，捡起一块木炭，用指尖轻轻一捻就捻碎了，显然已经风化。

不光是魏贤一家突遭横祸，与他家相邻的四五家都被大火吞噬，只剩遍地废墟。

正观察着，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公子，撑着一把油纸伞，抱着一个双马尾小丫头来到陈隆邻居家的废墟门前，面色悲苦。

他把小丫头轻轻放下，开口道：

“去给爹娘上柱香。”

小丫头很听话，用火折子点燃一根细香，随后插到废墟门前，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

“爹，娘，走好，莹儿已经长大了，有哥哥在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小丫头念叨着，念叨着，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地抽泣了起来。

年轻公子走到了小丫头的身边，蹲下身，给她擦了擦她的眼泪，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他开口道：

“莹儿乖，不哭，别让爹娘惦记着。现在世道不安生，他们早点走，也免受赋役之苦......”

正念叨着，蹲在一旁的陈隆忽然一步跨出，站到那年轻公子的身前，一把长刀抵住了他的喉咙。

察觉到了脖子上的冰凉，年轻公子淡淡开口道：

“这位官家，是锦衣卫吧。”

陈隆冷哼一声，开口道：

“你这书生，倒是聪明，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刚刚说的大逆不道的话可是知罪？”

一旁的双马尾小丫头看着自己的哥哥被人用刀架住脖子，跑到陈隆的脚下，弱小的拳头一下一下拍打在陈隆的手臂上，边拍打边哭着出声：

“坏人不要欺负哥哥，莹儿打你！”

年轻书生急忙一把拉过妹妹，死死地护在身后。

他缓缓站起身，看着陈隆，毫无惧色，淡然开口道：

“我说的话，如何大逆不道了？”

陈隆泠然开口：

“你一个文弱书生，妄议朝政，这不是大逆不道是什么？”

年轻人摇了摇头，再次迎上陈隆的目光，他把雨伞扔到一边，语气悲切：

“你觉得，现在的世道安生吗？你觉得，如今的天下太平吗？你觉得，如今的百姓在沉重的赋役下，还能得到喘息吗？”

一连三个你觉得，年轻人的无畏让陈隆忍不住心生赞叹，而且他说的句句实话，现在的世道确实不太平，老百姓的日子更是难过。

年轻人踉跄着转身，看着面前的废墟，开口道：

“四年前我带着妹妹外出游学，途中忽闻噩耗，等我赶到家中，家里早已是一片废墟，不光是我家，隔壁的魏贤家，许知文家，挨着的这几家全都被一场大火烧没了，我的家人也在这场大火中全部丧命，除了我和妹妹无一幸免”

“不仅如此，挨着的这几家，除了我们四个，剩下的人全都死于这场大火，许知文因为受不了刺激，变成了疯子，魏贤听说净身进宫谋了差事，而我和妹妹只能四处流浪，每年的今天才会回到家中，给爹娘上柱香。”

听完年轻人的叙述，陈隆收起了长刀，开口道：

“听你这么说，这里面应该有隐情，你为什么不去报官？”

“报官？除了我们四个之外，全都死了，你觉得能是场意外吗，就算我去报官，又怎么能讨回公道，还不是白白去送死。”

陈隆听年轻公子说完，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场大火，绝对不是偶然，唯一的可能就是杀人灭口，那是谁想杀了这几户人家，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思考着这个问题，陈隆叹了口气，开口道：

“你说的都是实话，我信你。现在的世道是不太平，所以不要乱说话，好好活着，才有报仇的机会。”

“活着？报仇？”

年轻公子疯癫大笑。

“我一介书生，拿什么报仇，如果不是妹妹还活着，兴许我早就随爹娘去了。”

陈隆转过身，捡起地上的伞，交给他，对年轻公子说道：

“我跟你一样，虽然有武艺傍身，却杀不尽世间走狗，给我点时间，也给陛下点时间。”

说完，陈隆戴上黑色斗笠转身离去，留年轻公子愣在当场。

他看着陈隆离去的方向，脑海中回荡着那句“也给陛下点时间”，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待陈隆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他才收回思绪，抱起自己的妹妹，转身走入雨中。

“哥哥，你为什么不打伞啊？”

年轻公子用青衫护住自己的妹妹，开口道:

“因为我林青平有一天，想为这天下人撑伞！”

陈隆与年轻公子分别后，继续在雨中漫步，在支各庄各处找寻着线索。

走着走着，陈隆迎面撞上了一个痴痴傻傻的人，他头发凌乱，面容污浊，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还不停的“呵呵呵”的傻笑。

但当陈隆观察到他的眼神的时候，骇然出手，一拳将那疯癫之人打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那疯癫之人顿时惨叫一声，嘴里不停念叨着:

“不关我的事，不光我的事，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惨叫声穿透雨幕，下一刻，陈隆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没等到他再开口，陈隆一脚将他踢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深处一座破庙，他立刻认了出来，这是支各庄的龙王庙，他被绑在柱子上，那始作俑者正在围着火堆，烤着不知道在哪捉到的野兔，他小心翼翼的咽了个口水，却不想那黑衣男子开口道:

“醒了？”

疯癫男子继续装疯卖傻，陈隆从地上站起身，取出一根烧红的木棍，和一条兔腿。拿到疯癫男子的身前，开口道:

“别装了，你是想要这兔肉，还是想试试这棍子，它烙在你身上的感觉一定不好受，你说对吧，许知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