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莱茵·布莱特

兰因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幢房屋门口。

米白色的外墙，砖红瓦片堆叠的房顶，代表了安伯德拉地区最常见的建筑类型。

清蜡油漆过的外门上有些因时间推移而出现的斑驳，不难看出岁月的痕迹。

太阳正挂在不高不低的位置，天边铺开的霞光好像一层血色的薄纱，轻柔地笼罩住这座不再寂静的小镇。

自回到艾格图亚以来，兰因心里头一次冒出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倒没有丝毫的近乡情怯。

他扫视一周，没有发现玩家的身影。

于是兰因毫不犹豫地叩响了这扇钉着“布莱特”名牌的门扉。

半晌，门后传来了木头与地板摩擦的声音，过了几秒，一道清亮却带着疑惑的童声响起：

“大哥哥，你长得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兰因有充足的理由怀疑门后的家伙在装嫩。

“面对我可以不用扮可爱的。”

“我听不懂大哥哥的意思。”

“不请我先进去吗？”

“妈妈说过，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兰因，23岁，K大量子物理系博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量子光学，穿越前经过一夜的理论计算得出了一个革命性的结果，同时在天快亮时发现它并不守恒……”

“停！”

随着吱呀一声，一道窄缝露出。

兰因推门进入，正看见一个身高只到自己腰部的金发男孩从椅子上爬下。

不符合年龄的冷静神情，搭配上过分稚嫩的面庞，令人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的违和感。

他顺手把门带上。

“我会死在这里吗？”

兰因没有立刻回答男孩的问题。

他越过玄关口碍事的矮凳，径直走向餐桌旁的高背椅，从善如流地捡起桌上嵌着野莓干的司康饼。

一口咬下，果然没有想象中的美味，但绝对够得上可口。

“你是我的心魔？”

兰因顺手摸走桌上几样诸如餐刀的实用工具，将目光转向对他穷追不舍的男孩。

如果臭小鬼能像奥古斯特印象里一样可爱就好了。

兰因重重叹了口气，他果然还是不喜欢这个时期的自己。

或许对大多数伊克镇的居民来说，莱茵·布莱特是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模范儿童，乖巧、聪慧、独立。

不仅不像其他小孩一样大吵大闹，还会贴心地向每位路人展露天使般治愈的笑容，拯救他们糟糕的一天。

只有兰因自己清楚，此时刚来到异世界的他，也就是小莱茵，正处于三段人生中最迷茫的时间点。

或许有受孩童身体的影响，总体来说他的精神状态从各方面看都算不上正常。

作为一个自我要求极高的卷王，兰因从小到大的人生目标就不只是做个天才，他要做的是别人眼中从容的、毫不费力的天才。

读书时不必多说，要嘴上说着从不刷题复习也能拔得头筹，决定走上科研道路后，对外永远精神稳定永远顺利做出成果，就连在休闲娱乐的游戏方面，也要打最全的成就拼最高的榜单。

在兰因的人生信条里，如果一件事做不到极致，就不如不做，如果这件事不能云淡风轻地完成，那至少不能被别人发现。

对他来说，在达成目的途中遇到的挑战永远不是困难，而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问题。

当时的莱茵对这世界的认知极其有限，在他的猜想中，穿越一定与超凡之力脱不开关系，事实也的确如此。

新历704年，人族能掌握的唯一超凡之力，神力，被牢牢把控在圣廷与神殿手中。

对于一个出身偏远地区的乡下平民孩童而言，别说学习，甚至没什么机会能接触到神力。

镇上唯一的分圣廷只有神父和圣骑士两位超凡者，连修女都只配负责洒扫之类的杂活，没有感受神力的资格。

从会走路的年纪起，莱茵就想尽了接近圣廷的办法。

他和老神父混得不错，就差给人当成了干孙子。

可惜老神父自己的水平也十分有限，除了初级治愈术和圣光术外几乎忘干净了其他神术，毕竟他的工作只是为这座远离圣廷中心的小镇主持仪式。

在拿到圣子选拔的推荐信前老神父就因身体原因辞职归乡了，也代表他此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以后来者的眼光看待，他的确有些操之过急。

但在那时，那种一辈子因出身被限制在凡人层次无从提升的恐惧，转化成了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情绪——焦虑。

这种焦虑也导致他看待世界的角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忽略掉了一些在正常状态下本应该注意到的异样。

伊克镇的灾难之所以会发生，兰因认为与自己不无关系。

思绪散去，他看向面前强装镇定的男孩。

“这个世界观下的心魔应该被称为堕影，但很可惜，我不是。”

作为解惑的报酬，兰因掐了把小莱茵饱满健康的脸颊——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事实上，你也不能算活着。

为达成目的，小莱茵一向擅长忍辱负重，像静止的人偶般承受着来自未来自己的蹂躏。

“如果我才是堕影的话……”

倏地，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琥珀色的眼睛中迸发出希冀的光芒。

“我……们成功回到地星了，那我的论文过审了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是个讨人厌的小鬼。

兰因起身，走向客厅中那座精美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金属神像，拂过底座边缘细密精致的祷文。

“你真的想知道结果吗？”

“这和告诉我结果又有什么区别！”小莱茵的声音中竟有些绝望。

经严谨的实验证明，与人分摊的确可以减轻痛苦，欺负自己也能获得快意。

兰因将手指插入小莱茵柔软的发丝间，大力揉搓了几下后者的头毛，心下的阴霾莫名减轻不少。

他看向仿佛闪耀着淡淡微光的光明神像，难得卸下友善温和的假面，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

【日曜之神的雕像】

【是神成就了人，还是人成就了神？】

理论上在奥古斯特精神图景中出现的一切不过是他记忆中的幻影，只符合奥古斯特本人对世界的认知程度。

副本里的小莱茵明显知道的过多了。

而兰因确信自己从没有向任何生物暴露过穿越者的身份，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他又想起自己从莱茵身上看到的描述。

【莱茵·布莱特】

【状态：幻影】

【奥古斯特印象中的优秀镇民，被神明偏爱的孩子】

被神明偏爱的孩子。

这其中说的又是哪个神呢？

“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