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
鹰沙嘴的共和楼并没有新的装修的消息。
路明非从屠夫那里拿回了昨日寄售野猪肉的钱，专门换了好几张一法币的新旧钞票，与昨日从厂里换来的票子进行仔细对比，只觉得确实有细微不同之处，但又不好到银行那里询问。
佛山作为日军沦陷区，大小银行也被日军接管，万一真是日军发下的假币，贸然前去询问反而会打草惊蛇。
于是路明非带着这几张法币便前往叶问家中，叶问毕竟见多识广，喝茶时他便把这几张纸币掏了出来。
“叶师傅，看看这几张钱。”
“嗯？”
“看看这几张钱，我怀疑可能是假的，您对比着看一下。”
路明非把疑似假钱的法币递给叶问，又把从屠夫那里拿来的钱也递了过去。
“我又不是搞钱庄的，辨别钱的真假，这个我可未必在行。”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接过了钱，对着灯光仔细打量了两眼，把钱递还给路明非。
“有真有假，那些新钱基本都是假的，细节的做工不大好。这些钱是哪来的？”
“这是朋友工厂里的工资，我觉得有问题，就找借口搞了几张出来。”
路明非接过纸币，把新钱和旧钱分开收了起来。
“你朋友厂里做假币的？”
“是做金属的。”路明非纠正，“只是接了很多日本人的订单，日本人在订单里给了很高的利润空间，还总是准时结账。”
“你怀疑是日本人给的假币？”
“是。如果对他们投入假币的事情默认不管，他们就会投入的越来越多，这相当于变相剥夺我们同胞手里本就不多的劳动成果。”
叶问用手指敲着茶杯，茶杯里的白水荡起波纹。
“你是怎么想的？日本人不可能抓日本人的。这儿是日占区，我们说了可不算。
就是把这事情闹大，对于可能已经收用了很多法币的普通百姓来讲，也就是法币的可信度降低了，日本人是不会为法币的信用做担保的。
日本人巴不得民间对于法币的信任度降低，好推行他们发的代币。”
“可是...”
“近些日子，你来时小心些。周围的邻居说，最近有日本兵常来附近走动，你这几天来的时候不要提东西，小心给人抢走了。
这些假钱无非是日本人换了种方式在抢劫罢了，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叶师傅叹了口气，突然谈起别的事情。
日本兵常来走动？我们做不了什么？
路明非愣住了。
本来下意识找到叶师傅，也就是想找个可靠的人商量，但叶师傅似乎也没有办法，毕竟他只是个凡人中间的武学宗师。
而且，因为自己常来的缘故，叶师傅还被日本兵盯上了。
——不，自己真的只是想找个可靠的人商量吗？
还是在默默期待着，叶师傅能像电影里一样带着自己以一当十甚至以一挡百地打穿那些恶念缠身的混蛋？
叶师傅既不能刀枪不入，也不能像武侠小说里‘秋风未动蝉先觉’的那种名为武学宗师，实际上已经脱离普通人类领域的超凡武者一样能够未卜先知地轻松躲避八百米外的子弹。
他只是个需要饮食休息的凡人而已，在妻子重病时，熬粥见到米汤沸腾地滚出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要如何处理，在原本的世界线中，甚至无法阻挡自己的孩子被饿死。
路明非不再说什么，默默告别，到荒芜的楼宇中，坐在黑暗里仰望夜空。
他想要找到这个世界的主角叶问出主意，但叶问一开始能够做到的也只是相当有限的事情。
这样明显的事，自己居然如今才想到。
是啊，即使是在这个《叶问》与《一代宗师》相融合的世界上，即使这个世界的习武者真正能够做到打人如挂画或空手胜刀兵，能做到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但真正能够超凡脱俗的事情的，也只有我一人。
我对不合理的事情感到不满。
我看见众人遭受苦难，无论是侵略、饥荒、无故杀人还是欺骗我的同胞的财产窃贼，都令我愤懑不已。
我看见压迫，以我所接受的教育无法平静接受的不平等的压迫，我看见城市的角落里有人饥饿的哭泣，而哭声而虚无的大气拦截无法传播，我看见不被注视的人被迫接受悄无声息的死亡后遗留的尸体被苍蝇腐食。
我看见数以万计十万计的人民死于暴力背书的恶徒们的贪念与一意孤行，而它们仍然磨牙吮血。
我看见了这个时代的一切，而我无法接受。
如果是这个世界的人的话，想要反抗则必须集结众人，接受牺牲，踏过尸山血海甚至要融入尸堆之中，这才有望将生存与获得公正的希望传递下去，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然而，路明非清楚现在的自己并没有那种能够以一己之力，拉拢群众去面对持枪恶徒的领导力。
那么，就理应去做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
作为此世唯一的超凡者，仅有自己能够做到的事。
远处传来空旷悲戚的哭声，枪声与日语的咒骂同时响起，那哭声也戛然而止。
脑海里仿佛传来了理智崩断的声音。
路明非腾身飞奔。
————
“叶师傅，您瞧我这八斩刀与六点半棍使得如何？”
“还算有样子，但还得练，如果不能坚持下去，就你这两三个月的底子，不到一年就得忘得七七八八。”
路明非于练武的空档里与叶问交谈几句，沉默了一下，几次张嘴想要发出声音，终于他格外大声地出话来，声音大到能透过墙壁。
“叶师傅，我呢，就是比较贪图花样，总想多学点东西。
实话说吧，您这儿的套路我觉着学的差不多了，打算去别的地方再接着学。今天之后，就不再来了，今日和您道个别。”
叶问闻言，看了看他的眼睛，袖手站在原地与路明非对视了一会，忽然转头进屋去了。
路明非看着他的背影。
有时与叶问一家吃饭的时候他会有那是真正自己家的错觉，但之后这样的错觉不会再有了。
路明非在原地等了一会，觉得叶师傅应该真是生的气了，把今日份签到的米摸出来，塞到叶问家门口挂着一只晒野菜的篮子里，就要转头默默离开院子。
可这时屋里的叶问却打开了门，疾步走了过来，把一个什么东西硬是塞到了路明非的手中。
“你说想多学些套路那就多学些，我和北方以八卦掌闻名的宫家有旧，你去宫家找一个叫做宫若梅的人，把这东西给她，她多半就愿意教你两招。”
“想多学些东西就好好学，活下去就总有机会。
不要冲动，也不要做傻事，北上去好好学功夫，宫家六十四手比我这咏春还多了许多花样。”
叶师傅握了握路明非的手臂，片刻后，还是自己放开。
路明非低头不去看他，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抬起袖口在脸上擦了擦，大步走远了叶问家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