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正德四方剑
“陛下,工部尚书杨守随年迈,有致仕之请,臣请拔工部侍郎何天衢任事工部!”
刘瑾引小皇帝而来的藉口,就是驳回了刘健、马文升两人想以何天衢代替杨守随为工部尚书一事。
此事阁臣内部意见也不禁相同,谢迁是不同意杨守随去职的,因为两人同为两浙文臣。
刘健之请,旨在平衡朝中两浙文臣的权柄,让何天衢继刘大夏、熊绣之后,撑起湖广文臣的架子。
李东阳去了东南之后,梁储、王华、杨廷和三人入阁,虽说梁储、杨廷和不是两浙文人,但杨廷和多少还是有些摇摆不定的。
剩下的王华就差跟谢迁穿一条裤子了,工部的杨守随亦是两浙官员,两浙势张,户部尚书韩文也不安分。
刘健这个内阁首辅,只能祭出平衡大法,逼退杨守随、拔擢何天衢了。
不然身在东南的李东阳再给朝廷来个阳奉阴违,许多事都要超脱内阁掌控了。
“刘老先生,此事不急。
各地汛情尚未汇集妥当,现时拔擢了何天衢,各处河防之缺失,难道也由他来承接?
即便他想接,只怕到时候也是接不住的……”
工部尚书杨守随虽说是两浙官员,但脾性与马文升、许进大致相同,算是弘治帝留下的孤臣。
此孤臣不是托孤之臣,而是其人秉性不合群,自有一套处事之法,跟大明其他文臣并不合群。
有顾命之责的刘健内阁不算是弘治帝留下的遗产,但京师官场中的这些孤臣才是。
重用官场孤臣,应该也是弘治帝反制文臣的手段,用河南籍的刘健为首辅,也足以见证弘治帝对江南文臣的不满之处。
朱厚照估计,刘健让何天衢顶替杨守随,也是跟他差不多的意思,无非针对的是大明地方的州府官。
只不过朱厚照这边派出缇骑是要揭盖子,刘健换上何天衢是想盖盖子。
“陛下,大明之事不可操切为之,如今内忧外患,北有鞑靼寇边,南有倭寇及诸苗、诸瑶作乱。
朝廷兵荒财匮,李西涯虽有靖边安民之策,但瞬乎之间却难见成效。
陛下甫一登基所见,尽是离乱之事,但老臣谏言:陛下不可过于急躁,万事亦不可急于求成。”
见小皇帝不给面子,刘健便拿出了说教弘治帝那一套。
想及弘治帝这个好学生,到了晚年末期性情大变,这也可、那也行,但就是不理政事,钟情于黄老。
刘健知道弘治先帝因为被架空而心生怨愤,但大明如今就是这么个情况,不仅皇帝要受制,内阁、六部也要受制。
至于受制于谁,无非是那天下汹汹言论而已。
弘治帝将末年心术全部教给了小皇帝,刘健为其定下正德的年号,也是对好学生弘治帝的皇太子朱厚照寄予厚望的。
只是眼前的正德小皇帝,行事却过于辣手了,以阉宦治国,以锦衣卫肃贪,虽说会有奇效,但却伤文脉士绅至深矣!
“刘老先生此言,可是发于肺腑?
朕即位之初立下三年守制期,不过是想让皇考不重蹈人亡政息之覆辙。
三年守制期,对诸位老先生、诸位师傅而言,也是践行治国理念的三年。
诸位老先生老了,朕还年轻,朕实在是不想看到诸位老先生一生所求,最终淡漠如烟就此散去……”
见文华殿内俱是弘治朝的股肱之臣,朱厚照索性打起了感情牌。
刘健非奸佞只是求稳,也是朱厚照对这位十九年阁臣的认知。
只是求稳便等于葬送大明的未来,兴许锐意革新会有种种弊端,但总好过大明将来亡于建奴之手。
在朱厚照看来,大明亡于鞑靼之手,也好过亡于建奴之手。
不等刘健等人接话,朱厚照便继续说道:
“如今的大明,北有鞑靼,南有倭寇、诸苗、诸瑶,东有建奴女真,西有乌斯藏、土鲁番,甚至于哈密卫的一个都督,都想自立为王。
外有四夷不服,内有奸贪蠹国、士绅兼并无度,虽然说不上民不聊生,可两京几十万净军又是哪里来的?
此等局势之下,众位老先生、众位师傅再不励精图治,不知想让我大明亡于哪一族之手呢?
亦或是想让大明子民纷纷揭竿而起,再造玄黄?”
见小皇帝对大明的认知准确,刘健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有了准确的认知,处理问题的办法也就明确了,无非整肃贪蠹、遏制兼并、抵定四夷而已。
只是小皇帝的认知虽然准确,但行事方法却过于狠辣了,京中皇城妖火童谚,在座之人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却不说出口的原因何在?
无非还是锦衣缇骑四出,已经拿下了各地州府十数官员,其余自忖擦不干净屁股的大明官员纷纷自危而已。
谁是贪蠹之臣,没有比在座的大明阁臣、六部部堂更为清楚的了,每年的冰敬、炭敬、三节两寿礼单上的人员,放在太祖朝时个个都要剥皮萱草。
但到了正德朝,还能真的延续这种祖制吗?
答案是肯定不能的,真要这么做了,这天下九成九的官员,都得被剥皮,所谓法不责众无外如是。
刘健不开口,马文升、许进虽说想开口,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大明文臣虽说有错处,但御座上的新君,也不是全无过错的,以阉竖治国,首先就是大谬。
刘健、马文升不开口,刚刚入阁的梁储、王华、杨廷和自然也不会开口。
他们新入内阁求得是一团和气,开口伤及首辅刘健颜面,跟自伤也是没两样的。
见众人闭口不语,朱厚照轻轻一叹接着说道:
“诸位老先生要给大明留一个真正的中兴底蕴,许多事诸位老先生拉不下脸面,朕这个新君也一样拉不下脸面。
诸位师傅又是新入的内阁,行事自然也不好过于跳脱。
咱们都拉不下脸面,就只能让刘瑾等奴婢,代朕及众卿出手了。
众卿呼其为阉竖、奸佞,岂不知这奴婢正在做的事,却是一心为国的忠诚之事。”
朱厚照这话就是当面打脸了,但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即便是马文升也吃过各地州府的冰敬、炭敬。
说文华殿内没有清正之人,也不对,如今的兵部大司马许进,就是这么一个清正廉洁之人,若无马文升拔擢,许进想做大司马,也只能是想做了。
“陛下,奴婢敢不为大明肃贪大业效死?
有陛下赞语,即便粉身碎骨,奴婢也是一往无前的!”
见小皇帝跟老太监玩起了忠谨把戏,这可把文华殿众人恶心坏了。
刘瑾做的事儿,或许有一小部分涉及肃贪,但说他是阴私不法的奸佞,也不会冤枉他一丝的。
众人心里恶不恶心,却跟朱厚照没什么干系,伸手止住刘瑾这厮的表忠心之举,他继续说道:
“近日,京师有童谚:‘皇城妖火起,大明昏君出’。
哼哼!
端的是语出惊人!
昏君与否朕也不清楚,但皇城有火却是真真切切,朕以大明皇城之火,铸大明正德四方之剑,此为肃贪之剑。
此次各地汛情、河务,凡有贪蠹之臣,不管其品级,锦衣卫当持朕所作正德四方剑,斩此类蠹国之臣于各处河堤之上。
以儆诸臣、以慰即将遭灾之民心!”
听到小皇帝要杀文臣慰民心,还是以慰即将遭灾的民心,莫说是刘健了,即便马文升、许进,以及新入阁的梁储、王华、杨廷和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转化矛盾是好事儿,但提前杀人转化矛盾,却是极度扯淡的事儿。
锦衣卫也不是三法司,真让他们如此弑杀大明文臣,大明是好了,可大明的文治教化可就没了。
“陛下,大明有法曰大明令!
大明有君父,曰正德皇帝!
臣子即便再有错处,亦不可如此滥杀于河堤之上。
若如此,我等辅弼大明之臣,成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