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雪之夜,我死在宣凌宫殿上。
雀跃声震耳欲聋,无一人为我哀叹,就连角落的父亲母亲也不曾为我落下一滴泪。
魂归之际,我见蓬头垢面的少年立于宫墙外,双膝跪地,手中端着柚木色锦盒。
地府之下,我孤寂十年之久。
至亲无一寻神婆问话,关心我过得是否安恙或询问我是否缺衣少食。
却有一人,十年如一日,每年忌日寻神婆,却从不问话。
既看不见他的脸,也听不见他的声音,我不知他是谁。
他带了我生前最离不开的蜜饯果子。
可他不知道死后我最讨厌见到的也是它。
十年的时间,什么都会变的,就像蜜饯一样变得酸涩,难以入口。
他是谁,我不知。
十年如此,从不问话......
1.
恰逢七月十五中元节,过去十年我不愿踏足人间。
只因人间从无留念,不只是我没有留念之人,亦是没有留念我之人。
“丫头,今年还是不去人间看看?难道不好奇十年间记挂你的人是谁?”
神使婆婆的二连问动摇了我十年来的决心。
她是阴间使者,掌管阴间大小杂物事,阴间连接人间的轨道亦是她的管辖范围。
自然便知道这十年来,总有一人寻我,却从不问话。
只为我准备服饰,纸钱,还有......令我恶心的蜜饯。
那人为我准备阴间所用得到的吃穿用度,以至于我这十年间过得富裕无忧。
神使婆婆手心朝上,一把油纸伞出现在我眼前,微微撑开。
黑白居,青石桥,点墨云间,栩栩如生。
那便是渡魂伞,阴间唯一连接人间的圣物,天上地下只此一把。
传闻......撑伞渡桥,魂归故里,触及人间。
神使婆婆念我十年未踏足人间,准我将十年间的中元节补上。
人间生活十一日,换做从前的我,定是拒绝的。
奈何阴间小鬼们总爱在我耳边唠叨人间的美景盛况,是我生前从未见过听过的景象,总想着见识一番。
更为重要的是,找到那人,告诉他,其实我不喜欢蜜饯。
2.
十年光景,宣凌气数已近。
如今已然是萧祈盛世,海晏河清,四海承平,百姓安居乐业,免受狼烟战乱之苦。
昔日御宣街承朝代变迁,取名祈兴街,意为祈福兴旺。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徐徐而来的马车,走在人间,俨然长在泱泱盛世之中。
我叫林昭昭,生在八年前被灭的宣凌国,是丞相府的大姑娘。
宣凌国重命格之说,人的命格决定生存和待遇。
有人出生命格极好,一生受人敬仰崇拜,也有人一出生就是煞星灾星,受人厌恶唾弃,其中不乏有我。
自我出生,国师一朝卦象算出我命中带煞,命格与宣凌气运福祸相依。
命格能与国家气运相连的,我是第一人,也只我一人。
坊间流传,丞相府千金是福国之人,亦是亡国之人。
奈何父亲为当朝丞相,仍旧无法阻止尚在襁褓的骨肉与至亲分离。
我养在城郊清音观,历经了七年的佛前教化,洗去天生的煞星命格。
宣凌帝念我诚心向佛,怜我自小与父母分离,下旨召我回京,承欢父母膝下。
那时的宣凌国正是鼎盛时期,直到我死去,宣凌一朝成为三国之最。
正如坊间流传,我是福国之人。
然而鼎盛时期维持了四年,萧祈国千军万马兵临城下,宣凌国被灭。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明白,为何我是亡国之人。
3.
驾——
马车自城门口飞奔而来,街上行人纷纷避让,独留一孩童站在街巷哇哇啼哭。
行驶将近的马车离我不过五米之远,妄图以身挡车。
可我忘了,自己不过是一具魂魄。
马车穿膛而过,直冲向孩子。
一身黑色锦衣的少年从屋檐飞下,轻巧落在车夫身旁抢过牵绳,游刃有余的控制住受惊的马,马嘶声响彻街巷。
祈兴街呼声一片,他跳下马车厉色叮嘱车夫后,转身意欲离开,眼睛无意瞥向我的方向,眸光骤然缩了一下。
我不知他是看见了熟人又或是......看见了我。
早在刚刚马车从我身上穿过,我便撑开了渡魂伞,本想以肉身拦下马车。
死过一次的人了,就算马车碾过,也没什么好失去,无非是痛了些。
谁知他突然出现,那双漆黑的眸底掀起一丝不明的波澜,穿过人流向我奔来。
没遇到过看似重逢场面的我不着痕迹拔腿跑进人群中,在无人的街巷深处收起手中的伞,隐匿在巷尾。
他穷追不舍追到巷尾,横扫四周,忽而垂下眼睑轻笑一声,遮住眼底的失落。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不觉想起生前我鲜少出府,从未参加任何宴席,认识的人少之又少。
比不上府中其他的姑娘们有闺中密友,更不谈结识外姓男子。
我深知,生前从未与他相熟,更不论能到当街攀关系的地步。
4.
我鬼使神差的跟在他身后来到一处府邸,只听门房唤他一声将军。
他没有回应径直走进将军府。
传闻萧祈国有一位少年将军,谢衡,十六岁从军。
十八岁率军南下,一战拿下宣凌重要防御边城,官至萧祈军主将。
十九岁率千军万马踏平宣凌国都,官至大将军,赐将军府。
短短四年,从小兵一跃成为大将军,他是人人称赞的武将奇才。
也不乏被人当做牛鬼蛇神般避之不及,因他手段阴狠毒辣,性情阴鸷多变,人称活阎王。
坊间谣传他单枪匹马闯入宣凌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宣凌帝高高挂于悬梁之上,刀刀划过四肢动脉,虽不致命,但鲜血一滴一滴落下......
整整一天一夜,直到血染整个宫殿,独留一具干尸在殿前摇晃。
文武百官不堪折辱,纷纷扬言追随宣凌帝而去,就连父亲也在其中。
漆黑的天穹里,布满点点生辉的星光,他独坐在庭院饮酒,与白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不同,仿佛多了分平易近人。
连手中提壶酒的名字都显得格外好听,月下醉,与今夜的月光很是相配。
趁着他回房,瞧见四下无人之际,我悄悄撑开伞,偷偷提起月下醉。
淡淡的茉莉花酒香沁人,浅浅啜饮一小口,灼烧火辣感充斥整个味蕾,而后淡淡的花香清甜回甘。
书中描绘的琼浆玉液应是如此。
我喜欢月下醉,酒香怡人。
生前我从未尝过酒,母亲总说姑娘家不能饮酒,更何况我体弱,日日汤药进补,饮酒伤身,那时我以为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后来府中办赏菊宴,我在角落看见母亲带着妹妹一同向宾客敬酒,丝毫没有劝阻时,也只当母亲念我身子弱,对我上心了些。
月下醉,酒如其名,我不过小酌几杯,醉意悄悄席卷。
手中的伞缓缓倾斜,快要脱落手心之际,一阵风穿过,扬起丝缕碎发恍若暖流不经意间流向手背。
月下醉倾洒,酒壶落地发出脆响。
刹那间,我的酒意全无。
不知何时出现的手掌握住我微松开的手。
他的手心一颤,似捧残雪,似握寒冰。
蝉鸣声响,茉莉酒香四溢,墨色伞下我欲挣脱他不愿松开的手,换来的是禁锢的掌心,熟悉的窒息感悄然攀升。
眼中隐隐含着热意,颤抖出声,“放开我!”
这三字无数次在我心中绝望呐喊,无人能听的到。
谢衡眸光闪烁,诧然松开手,缓缓垂下。
得到松绑的我抓住时机松开伞,消失在他眼前。
逃走擦肩之际,嘶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对不起——”
那时我只当他是为自己的失态而道歉,并未察觉他眼底的悔意。
全然不知“对不起”三字在他心中纠缠了十年之久。
5.
神使婆婆准许的十一日期限,已然过去一日。
翌日清晨,集市喧嚣,我撑伞流连各个小摊当中,忽然远处的阁楼传来巨响。
循着声音望去,谢衡破窗跳下三米高的阁楼逃进巷子,后方紧追不舍的一路人马,手持刀剑,凶神恶煞。
奈何那处巷子深处是一处死胡同,若是被那群人追上,神仙都难保。
忽然想起昨天擅闯他的府邸,在他面前失态,又凭白喝了他的一壶月下醉,心中难免羞愧。
赶在他往巷子深处逃跑之际,我将他拉入一处宅院里。
他诧异看向我,喊出我近乎忘记的闺名,“林——昭昭?”
我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孔,“你认识我?”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恨铁不成钢的对我一通说教。
“这么些年过去,还是没改掉爱管闲事的毛病,右手臂的牙印还没让你长记性吗?”
上一次被教训早已不知是几时......
是母亲在我房中训斥我将汤药偷偷倒入花盆中,还是父亲在书房当着外公的面斥责我不知礼数,又或是妹妹诬陷我偷了太后娘娘赏赐她的玉镯,母亲不分青红皂白的谩骂。
衣袖下雪白的肌肤没有一丝印记,他口中所说的牙印早在我死时就已消散,就像林昭昭这个名字,也悄无声息的在记忆里消失。
6.
及笄礼那日,母亲头一次准许我出府,随行侍女护卫十二人,美名其曰护我周全,实则是监视。
那天的御宣街喧闹无比,我全然不在意周遭的目光,自顾不暇的穿梭在大大小小的商铺,雀跃的像个孩子。
穿过人群,我瞧见角落深处奄奄一息的少年,蓬头垢面,瘦弱的身躯在瑟瑟秋风中尤显的可怜。
我看着手中刚新鲜翻炒出锅的糖炒栗子,继而转身拿过侍女手中的锦盒递给他,里面是母亲今早新送来的蜜饯果子。
他的目光略过我手中的锦盒,定在我缠绕绷带的手臂上,眼神尤为犀利,令人后背发冷。
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住我未痊愈的手臂。
手中锦盒掉落,颗颗蜜饯滚落出锦盒。
伤口再次撕裂,鲜血溢出绷带,滴溅在蜜饯上,鲜艳刺眼。
护卫见状猛将他踹倒在地,脚下不留情,若是我不阻止,只怕他活不过那年秋天。
正想不计较,转身离开时,他拽住我今早新得的衣裙,眼含泪水卑微乞求。
“求求你救救我!”
待在深闺之久,我从未遇到过这般纠缠,惊恐之下使出全身力气抽开他染黑的裙摆。
那片黑暗的角落就像随时会出现的洪水猛兽般将我拖入深渊。
“日日流那么多血救别人,救我一个又能如何啊!”
顷刻间,言语在我耳边炸开,脚底似千斤重,挪不开脚。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归于一片混沌。
院子内外增加许多护卫,守备森严,许连一只苍蝇都无法飞进来。
沐浴时,婢女总在旁伺候,从不离开我半步之远,就连睡觉也是一样。
平日里,身边总有婢女和护卫陪同,寸步不离,生怕我磕了碰了。
有次我流连后院花园,指尖不慎被蔷薇花刺划伤,豆粒大小的血珠溢出。
父亲得知后大发雷霆,下令将所有在场下人杖死,府中下人闻风丧胆,自此更加小心伺候,比往前看顾的更紧,周身越来越多人一度压得我喘不过气。
初始,在百姓眼里,我是被父亲捧在手心的明珠,碰不得,打不得。
后来,坊间谣言四起,我是父亲养在宅里的“造血工具”。
宣霖帝于七年前病危,药石无医。
一场浩大的法会,天命指引了救命之法,法坛上方灵光出现八个字。
“城郊清音,以血换血。”
天选之人正是八岁时的我。
府中上下平日里的呵护只因是得圣意,救命之血不容有污秽。
我的血不属于我自己,只属于宫里那位高高在上的宣凌帝。
7.
追杀谢衡的那伙人察觉巷子是死胡同后,折返搜查每座院子。
那日骄阳似火,他拉着我翻窗逃出巷子,两路人前后飞奔在街上,打破了祈兴街的一片祥和。
他一路拉住我的手在前开路,独留意气风发,束发银冠的身影,丝毫找不出一丝当年趴在我脚边苦苦哀求的少年的影子。
天生气虚体弱的我没跑几米远,就已力不从心,毫不犹豫甩开他的手躲到一旁的柱子后面。
须臾,他的声音自远处随风飘来,带着丝丝笑意。
“等我!”
不到半炷香,他早已甩开那群人回到原地,当着我的面对着空气讲话,模样尤为滑稽。
“林昭昭,你还在吗?”
我艰难踮起脚尖,撑伞横在我们二人上方,笑道,“我在!”
他一怔,掩嘴轻咳一声,“还能走吗?”
双腿虚浮无力,我不置可否。
众目睽睽之下,他背我回将军府。
翌日京内传出活阎王当众背一执伞女子回府金屋藏娇的消息,更有甚者传言我是未来的将军夫人。
渐渐又开始猜测我是他早年民间的青梅。
而他似乎不以为意,任由传言愈演愈烈。
那天他为我安置了一处离他最近的院子,僻静清幽,我虽喜欢,却不容依恋。
一具魂魄,本该来时清风过,去时随风散。
可我逐渐沉溺其中。
8.
谢衡受萧祈皇帝器重,手执虎符,三军尊他号令。
萧祈国立储之事迫在眉睫,宫中暗流涌动,朝堂分帮结派,大皇子二皇子争夺储君之位,若能得谢衡的支持,更是如虎添翼。
将军府自传言起,门庭若市。
党派朝臣早前寻不到巴结他的机会,现在我的出现,成了他们首任巴结的目标。
他却乐在其中,故意散播我喜好美味佳肴,甚者放言,讨的我欢心犹如讨他的欢心。
源源不断的锦盒送进我的院子里,他单手撑脸,满脸笑意,就像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迫切等待我的夸赞。
今日的场面,我生前何尝没见过,父亲曾也是朝中人人拉拢的对象,礼品也日日如流水般抬进相府。
久久未在我脸上看到喜悦之色,他命人将所有的锦盒撤下去。
眨眼间,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柚木色锦盒出现在我眼前,那是当年御宣街上赠他的蜜饯锦盒,盒子依旧如初,可见主人的珍惜。
盒盖缓缓被打开,熟悉又恶心的甜味充斥鼻间,蔓延至肺腑,令我作呕,苦水即将涌出咽喉,酸涩和恐惧。
9.
昔日母亲虚情假意的话语缠绕耳边,挥散不去......
“昭昭乖,吃了蜜饯就不痛了。”
“昭昭听话,含着蜜饯就不苦了。”
“昭昭你看,这是母亲为你做的蜜饯,你尝尝。”
温婉贤良的母亲一边含笑哄着我,一边拿起托盘的匕首不留情的划破我的指尖,血滴落翠色玉瓷药瓶,清脆响亮。
叮——咚——
这样的生活,从每月一次到每日一次,指尖到手臂,玉瓷药瓶到长颈瓶......
母亲总说我命中带煞,她找大师算过了,只有日日献血神明,以此明心,方能洗去祸国命格。
每每讲到这,她总眼含泪水望着我,无数遍啜泣不舍骨肉分离。
那时我八岁,每日煎熬承受锋利匕首划过指尖手臂的痛楚,锥心刺骨。
无数次颤抖着身体哭泣恳求母亲能给我一丝喘息的机会。
她总是无视我眼底的渴望,冷眼划破手臂。
“昭昭今日不乖,母亲不喜欢这样的昭昭。”
然后喂我吃蜜饯,一改先前的冷言冷语,温声说,“母亲特意为你准备的蜜饯,甜吗?”
“嗯——甜。”
身体日渐虚弱,流水般的补药送进院子,她都会陪在身边看着我把药喝完。
我一直以为母亲是疼我爱我,才会一如既往陪在我身边。
直到那次,下人通传妹妹受了伤,母亲着急扔下手中的蜜饯,手忙脚乱跑出院子,平日里言笑晏晏的母亲第一次露出急切担忧的神情,那是我第一次见。
妹妹指尖的伤口大小远不及母亲划破我的指尖之大,她怀里紧紧抱着妹妹,眉间尽显担忧,一遍一遍对着芝麻大的伤口呼气。
我把手心微暖的蜜饯递到妹妹嘴边。
母亲挥手无情打落蜜饯,眼神闪过一丝厌恶,很快被掩埋在柔情似水的双眸下,吩咐下人将我带下去。
蜜饯滚落到门槛边,被来往的下人踩在脚底碾过,渐渐地,生出了裂痕。
原来母亲也会表露担忧之色,只不过不是对我。
身在极为重视命格的宣凌国,我的出生让她沦为宣凌人的笑柄,人生名声尽毁。
我是她一生洗不掉的耻辱,远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厌恶憎恨。
及笄礼那日,母亲着人定制蜜饯锦盒,四格分层,每一层摆放了京内最具盛名的酒楼的蜜饯,却不似从前那般甜腻,含在嘴里只有苦涩,甚至比补药还要苦上百倍千倍。
后来我看见少年在墙角瑟瑟颤抖时,没有丝毫犹豫把锦盒送给他,仿佛能将所有的不堪扔给他。
可......他不接,犀利的眼神盯着我,好似看透我的私心。
直到他咬住我手臂,开口求我救他时,他也不过是被芸芸众生抛弃的一人,愧意如野草般丛生。
10.
忆起往事,牵扯甚远。
眼眸浅浅蒙上水雾,手心微微攥紧伞把,我问,“这十年间,是你为我准备蜜饯?”
忽然想起此次来人间是为了寻那十年问话之人。
他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如此问,怔了一下,随即讪讪点头。
我继续问,“那为何寻了神婆,却从不与我说话?”
“我——愧对你。”
他低下头,言语艰难,“我想你应是恨我,若不是我当初说的那番话,也许你就不会死。”
我不禁自嘲一笑。
“当初若不是你,我可能到死都被蒙在鼓里,就算没有你,我一样会是那样的结局,我不恨你。”
若是因这点事恨你,那我痛恨之人很多,兴许你排不上号。
生前欺我瞒我之人不在少数,父亲母亲该恨,所有知情之人也该恨,也该恨自己的愚蠢懦弱,一再相信他们不会狠心至此。
直到被他们骗进宫中,活活把我绑在十字架上,一刀一刀凌迟在我身上时,我才醒悟自己始终是他们权力下的牺牲者。
父亲因我失权,又因我重新掌权,受朝堂群臣笼络。
母亲因我成京都笑柄,又因我成诰命夫人,受京都妇人追捧。
说我恨吗,我怎能不恨!
但我庆幸自己早日脱离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