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千秋大计（2）
叔孙豹有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立德之人，以高洁的品德操守和至善的行为准则感化他人、润泽众生。
立功之人，以无畏的英勇壮举和卓著的功勋伟绩捍卫国土、开辟疆域。
立言之人，以睿智的思想光辉和不朽的著述学说启蒙他人、变革社会。
林崇之自认这一生才疏学浅，做不了“立德”、“立言”之人，但如今能做“立功”之人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不得不思考要不要去争取。
秦之李斯，汉之萧何......
他自幼便熟读经典，知晓中原王朝这些著名的历史名臣，并一直为目标。
可随着年龄越大，担任国相的时间越长，他便越明白这些人物的可望而不可及。
现如今，他甚至都已经不再奢望自己能像那些历史名臣一般名垂青史，只是希望在自己能在百年以后，后人还能记得自己的名字。
但是就在今日，三王子带回的一纸仙方改变的了这一切。
对于哈咇国这样的西域小国而言，要想留名青史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需攻占一两座边境小城，就能在本国的史书上留下一抹初迹；只需吞并邻国的三五处城池，就可让史官在史书中多增添几笔征伐之功的记述。
可若是能够带兵开疆拓土、席卷周边数国的广袤领土，那么不光自己的名字能在史书上单开一页，甚至还有可能如千年前旧哈咇国名臣沈之璜一样，受封为一地神仙，享人间香火，永世不灭。
长生啊......
这人世间，谁人不向往长生呢？
想到这里，林崇之那颗沉寂了十数年来的心脏忽然又重新跳动了起来，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神中也露出一抹热切。
于是在大王子希冀的眼神中，他轻轻咳嗽一声，缓缓开口说道:
“陛下，臣以为不妥......”
“哦？林相......有何见教？”国王以为林崇之想要反驳自己，不由得脸色一沉。
然而林崇之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臣以为，无论是派人前去捕捉异蛇，亦或是将其带回来派专人饲养，都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话音落下，大殿内针落可闻。
国王先是一愣，随后按捺不住的欣喜瞬间从攀上眉梢。
“林相，那依你之见，何为上策？”
林崇之眼中精芒一闪，缓缓道出自己的计划：“陛下，臣以为派人暗中抓捕异蛇可以，但是得在捕捉完异蛇之后，还需要逐步投放于各国偏僻无人之地，令其在各国繁衍生息。”
国王闻言有些不解，可是他依然没有打断林崇之，任由他继续讲下去。
“此外，陛下还需要主动向外公布这蜡制异蛇可以治疗怪病的消息，并邀请各国医官前来我哈咇国考察学习。”
国王脸色变得很古怪，一种被戏耍后的恼怒渐上心头。
“最后，则是需要告知诸国之前派人散布异蛇的地方，让他们有捕捉异蛇的地方......”
随着林崇之每说一个字，他额头上的青筋便暴起一条，而当他听到自己还得告知诸国异蛇放生地点之后，终于是忍不住愤怒地拍案而起。
“林相，你这是何意？朕与你谈论的乃是千秋大业，你却在和朕开玩笑？”
然而林崇之却是笑着摇摇头，眼里透着自信道:“陛下息怒，臣岂敢拿如此大事开玩笑？其中奥妙，且听臣慢慢道来......”
“林相，你莫要太自......额？”
国王拍案而起，可怒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直接愣在了原地。
林崇之并未在意，自顾自地说道:“首先，臣要申明一件事情，就是臣要陛下所公布的药方并不是三王子所求来可以完全治愈怪病的仙方。
陛下可即日起召集国内名医，对仙人所赐予的仙方进行修改，不管是调整用量还是修改炮制方法，总之需要使得这药方达到可以缓解怪病症状，而不能根治的效果。”
国王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因为他忽然发现林崇之变了，那眼神中的笃定和自信是他以往未曾见过的。
“林相，你继续，不用管我......”国王深呼吸，重新坐回龙椅之上。
林崇之根本没受国王的影响，继续说道：“而这改进药方到公布药方的时间不宜过短，也不宜过长，最好控制在三年左右，这样一来给到了那些被投放于各国偏僻无人之地的异蛇繁衍生息的时间，二来也能使怪病在各国王公贵族有传播的机会，同时他们也会因为怪病的缘故，经受到一定程度的折磨。
只有这样，当我们公布所改进的药方的时候，他们才会愿意付出大代价来购买。”
“林相果然懂我！”国王忍不住赞叹道，“可既然都卖药方了，那为何不能将异蛇养在国内，或者提前派人捕捉后将其赶尽杀绝呢？俗话说物以稀为贵，这异蛇越少，那异蛇的价格才会炒得越高不是吗？”
林崇之闻言摇了摇头，说：“此言差矣！”
“陛下，您若是按这个思路走，那便是选择做的一锤子买卖。
如今我哈咇国根基尚浅，按陛下的思路是这怪病想方设法地传染到平民身上，此计实不可行。
其一正如大王子所言，我哈咇国地处两洲交界，与各邻国来往密切，平民之间的交流也甚是频繁，怪病一旦传染开来，将难以控制。
若是这怪病通过商旅等途径再次传回我国，危及中下层百姓，这无疑是自损之举，完全不利于我国兵力积累和军队建设。
其二，则是陛下有些想当然了。”
“陛下您设想的是想办法将这怪病传到邻国，让其大肆蔓延从而威胁到王宫贵族，然后有权势的贵族们再对百姓进行隔离打杀，使他们上下阶层之间产生矛盾从而引起社会动荡、百姓造反对吗？”
林崇之轻笑一声，完全没给国王留面子，
“陛下您太天真了！
自古以来，百姓唯有在“活不下去”的情况下才会造反。
穷苦农民造反是因为抢一亩土地，寒门书生造反是因为搏一个官位，这换上怪病之人造反会因为什么？
自然是想治好他身上的怪病。
可造反成功了他就能治好身上的怪病吗？
没有吧？
所以陛下您看，您这思路看似合理，但其实没有一点逻辑可言，倘若我是您这邻国的国王，若我在此时不因为害怕被传染而对百姓进行隔离和清洗，而是告诉他们这怪病的源头乃是哈咇国，且说明陛下您故意将怪病传入本国，意图不轨。
如此一来，百姓们的愤怒和仇恨就会转移到我们哈咇国身上，他们反而会更加团结在本国君主周围，一致对外，而邻国的上层阶级正好借此机会，将我们哈咇国当作靶子，煽动民众的爱国热情和抵抗情绪，让我们成为众矢之的。
这不但不会引发邻国的内乱，反而还会让我们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
林崇之说完，国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虽然心中有些不悦，但也知道林崇之说的句句在理。
“那林相认为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呢？”国王问道。
“还是那句话，稳步推进，充分发挥我们先一步知道异蛇是治愈怪病关键的优势。”林崇之回答道。
“继续之前的思路，待我们放生到各国偏僻之地的异蛇自然繁衍三五年形成种群规模之后，下一步我们便可以公布改进后的药方，此时各国王公贵族因怪病折磨已久，必然对这药方翘首以盼，于是这时，我们便赚到来自异蛇产业的第一桶金。”
林崇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是很显然，这并不是我们的真正目的，我们要的是推进并形成‘腊制异蛇’这条产业链的形成！”
“当各国王公贵族纷纷来求药方时，我们不必藏着掖着，只要他们能付出足够多的代价，那么便可以大方地告诉他们改造后的药方。
等拿到了药方，他们自然而然就明白了这其中是腊制异蛇这一味主药在发挥作用，不用我们额外去做些什么，在利益的驱使下，人们自然而然地就会去寻找这异蛇进行腊制。”
“由于我们提前在各国偏僻之地放养了异蛇，所以其捕捉难度会很高，想要将其大量带回去更是不易，如此便控制住了短时间内进入市场的腊制异蛇数量。
其次，又因为我们提早一步修改好了药方，使其只能缓解怪病而无法根治，故而令各国对腊制异蛇的需求又源源不断。
一个池子进水小而出水大，随着供求关系的变化其价格自然水涨船高，当异蛇价格升高之后，那些看到商机的百姓就会纷纷涌入异蛇产业，冒险前去捕捉异蛇腊制蛇干。
而经过三五年之过渡，各国身患怪病的王公贵族定然是一个极为庞大的群体，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为了获取到足够多的腊制异蛇，从而鼓励百姓参与其中。
此外，由于各地腊制异蛇的数量、价格不同，自然就会衍生出专门倒卖异蛇的商贩，如此一来，一条关于异蛇捕捉、生产、运输以及销售的产业链便由此诞生了。”
林崇之越说眼神越亮，甚至嘴角都堆起了白沫都全然不知。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异蛇产业，各国的经济结构也会发生重大变化，可以预见的是农业人口减少，而异蛇相关产业的人力和物力投入大幅增加。
农业人口的减少就意味着粮食产出的减少，而我哈咇国作为与各国都有接壤的国家，自然就成了各条贸易路线的交汇之处，如此一来陛下您只需提前建立起供给商人们交易的市场，仅是从中收取商业税，便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林崇之越说，国王的眼睛就越亮，商业税的收入只是他兴奋的其中一个因素，而更重要的是林崇之所说的削弱邻国农业的这一计划。
他很清楚农业对于一个国家意味着什么。
农业是一个国家的命脉。
没有充足的粮食，百姓就没有生存的希望；
没有充足的粮食，士兵就没有力气征战；
没有充足的粮食，国家的根基就会动摇。
土地孕育万物，粮食是百姓生存的根本，一个国家如果农业衰败，百姓食不果腹，那必将引发社会的动荡不安。
“林相，我认为我们在推动异蛇产业链发展的同时，也可在暗中对各国的农业状况进行调控。”
国王来了灵感，立刻接过话茬说道，
“我们可以派遣一些商队，伪装成普通的粮食商人，在各国低价收购那些因农业人口减少而滞销的农具、耕牛等物资。
这样一来，等到各国反应过来，想要重新再发展农业的时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各国农业恢复的速度。”
林崇之微微点头：“可是可以，但此举并不是那么隐蔽。各国之中并不乏聪明之人，我们这么做很容易就会被他们识破。”
“所以在实施这个计划时，我们必须慎之又慎。”国王回应道，“为了延缓被发现的时间，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就通过商队在各国培养一些势力和眼线，有他们在，日后无论是帮我们的行动打掩护还是传递消息、制造舆论，都极为方便。”
“此外，我们还可以在粮食贸易上做些文章。”
“当各国因农业人口流失而粮食产量锐减时，我们可以先少量地向各国出售粮食，但价格要比正常略高一些。
此外我们还可以将粮食分成不同的等级，以不同的价格出售。
上等粮食可供应给那些对品质要求极高且愿意支付高额费用的群体，比如各国的王公贵族和富商大贾；而中等粮食则针对各国普通的富裕阶层，至于下等粮食，则用于对标底层民众。
这样无形之中又强化了阶级观念，如此一来，等到真的到了农民因为粮食短缺而造反的时候，其反弹也更为猛烈！”
林崇之看着国王有些惊讶：“陛下，你的计划听起来很不错，但如此一来各国势必会在反应过来后联合起来抵制我们。
毕竟，我们的所作所为触及了他们的根本利益。”
“哈哈哈哈，此事易耳！”
国王哈哈大笑道，
“各国之间矛盾重重，想要联合并非易事。国与国之间互相猜疑再正常不过了，强大的都想在这场危机中获取更多的利益，而弱小的则忙于自保，如何形成统一的联盟。”
“我们要做的是利用各国之间的矛盾，挑起他们的争端。”
国王和林崇之对视，皆是狡黠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