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客星

东营，黄河入海口，一望无际的黄土，见不到一点人烟。黄河每年携带着亿万吨的泥沙，在渤海里堆出大片新的滩涂。没有人，没有树，甚至没什么草。只有大片大片的来自古老高原的土，和永远流动着的来自遥远雪山的水。黄土厚重，流水轻浮。从这里出发很合适呢，他想。

今年的东营下起大雪，才12月中旬，这里已经被一片茫茫的白色覆盖。他放轻脚步，生怕破坏了这里的宁静。但是积雪是可以消音的，他又发觉自己的愚蠢了。想起第一次跟朋友们来到这里，也许离市区更近一点。那时这里大抵还是渤海的领域。他们一直向海边走去，走到小腿深深陷入淤泥，再难向前一步了才作罢。可是，离海还远着呢。要是能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海水没过头顶，那该多好。但是他们不得不回头了。

其实他并非得了什么绝症，失恋嘛也不算。喜欢的姑娘不喜欢自己，这不是很常见的事吗。选择这个项目的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厌倦了这样的日子？他忽然很讨厌自己。伤春悲秋，无病呻吟，不过是读了两本《雪国》《古都》，《史记》《通鉴》一点不看；不懂李杜庾鲍，倒是喜欢李煜纳兰。人言病蚌生珠，他病的厉害，却只是给社会徒增负担。

浮槎，这次的飞船名字很有味道。君平会知道吗？他已经懒得期待。这是一次私人公司的发射任务，本来没有载人的想法，名字也不叫这个。只是他第一次听到这艘飞船的消息，整个灵魂就好像被它抓去了。人类第一艘装上曲率引擎的飞船，光速对人类的限制终于被挣脱了吗。他激动起来。他已经不记得怎么说服对方，但是浮槎上有了他的一个小小座位。

发射场就在东营。虽然选址不是很合理，也许是私人公司的什么考量罢。他也不关心。对了，这是一张单程票。飞船先飞出内太阳系，然后在木星轨道附近启动引擎。然后就是加速加速加速，飞向银河深处。很多很多年以后，如果从地球上能够观测到的话，飞船会在河鼓二附近成为一个不断变小的光点。也许那时，会提到他的名字吧，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引擎刚启动的时候，他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一个多月的深空旅行，他已经习惯机器冰冷的嗡嗡声和窗外毫无一物的空旷。只是，当那颗熟悉的黄矮星真的匀速变成一个黯淡的光点，他还是感觉到一种恐慌。从来没有人有过这种体验，银河第一次在一个人类的眼中流动起来。他关上灯。黑，真黑啊，地球上从来没有这样的黑夜。最近的星星也在光年之外。但是一大片茫茫里，孤单亮着的小小星星，一颗一颗从身边飞去了。在玻璃舷窗上留下一条条模糊的光线。偶尔有一两颗超巨星划出明亮的轨迹。真是梦一般的景象。眼前的银河好像清晨山谷里的薄雾，朦朦胧胧的，向他猛扑过来。真可算是乘浮槎而游天河了。可是，要是她在就好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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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说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每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赍粮、乘槎而去。十余日中犹观星月日辰，自后茫茫忽忽亦不觉尽夜。去十余月，奄至一处，有城郭状，屋舍甚严。遥望宫中有织妇，见一丈夫牵牛渚次饮之。牵牛人乃惊问曰：‘何由至此？’此人为说来意，并问此是何处，答云：‘君还至蜀都，访严君平，则知之。’竟不上岸，因还如期。后至蜀，问君平，君平曰：‘某年某月，有客星犯牵牛宿。’计年月，正此人到天河时也。”——《博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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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河鼓二，即牵牛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