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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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 —— 十五

目录:

1信

2青槐

3初遇

4风吹浅夏

5启航

6青思绕

7羽翼

8平行线

9北京西站

10飞蛾

11微弱的光

12北上

13素沄

14微雨

15光阴里

16翼伤

17触碰

18石榴花开

19交织

20蓦然回首

21风雨后

22遥远的远方

23上线

24初雪

25嘿,你好!

26冰糖葫芦

27入侵者

28北溟

29背后

30借酒浇愁

31红叶红了

32玉兰迟暮

33收获

34木青

35光影交错

36拔刺

37冰封的日子

38游离

39奔赴

40你从画布上来

41西麦缘

42揭幕寻音

43面对面

44逢生

45相向飞

46粉玫瑰

47丘比特之箭

48真相

49牵手

50比翼飞

51叠爱

52错付

53风起涟漪

54柔爱相依

55激荡

56隔望

57雨淋沥

58解禁门

待续……

落叶随风将要去何方,

只留给天空美丽一场,

曾飞舞的身影,

像天使的翅膀,

划过我幸福的过往,

爱曾经来到过的地方,

依昔留着昨天的芬芳,

那熟悉的温暖,

像天使的翅膀,

划过我无边的心上,

相信你还在这里,

从不曾离去,

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

若生命直到这里,

从此没有我,

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颜然轻轻地拂去碑沿上的几片枯黄的银杏叶,把这束带着清晨雨露,洁白芬芳的茉莉和满天星簇拥着的百合放在碑前,风起了,树桠上的叶子刷刷的拍打,叶子随风飘起……

“然然,这个笔记本是晓羽生前每天都会放在床头的,里面夹着这封信,应该是留给你的”,佟叔把这个厚厚的本子递给颜然,扭过头,拍了拍他的肩,此刻的颜然仿佛感觉到:有一股力量穿过佟叔的手,直抵内心。

颜然:

你好,明信片已收到,很漂亮,我很喜欢。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收到了团里批准我休假的通知。这次带团回来,就可以见到你了。

我给你做了一副棉质的护膝,第一次做,有的地方缝制的不太整齐,不要笑话我啊,呵呵,我还特意试了一下,虽说不好看,但是蛮舒适的。

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盯着我的眼睛说:你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孩。的确,这也是我这两年一直回避的问题,这下好了,我有假期了,可以有个大时间,把这个有故事的女孩,好好给你讲讲。

你说过要不保留的教我滑雪,不过,可别嫌弃收一个笨徒弟。滑雪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其实我也想告诉你:我也喜欢这首《天使的翅膀》。

晓羽  5月9日

槐花开的时候,空气里飘着香甜的味道。 

晓羽站在打印机旁看着洁白的打印纸一张张穿过机身,蘸着墨香的纸张规则地摞在纸槽里,这样的重复的工作是她每天必须要做无数遍的动作。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先生负责摄影,老板娘张姐负责复印店,佟晓羽则是刚被雇来的打字员。

店面开在老动物园对面的临街的写字楼里。店里一楼是接待室和复印店,楼上是影楼。刚来的那几天张姐在这里教小羽熟悉业务,呆的时间多些,小羽很珍惜这份工作,所以学什么都很用心,做事认真负责,很受张姐喜欢,这几天外拍业务多些,店里就留下小羽自己在打理。

马路的对面就是老动物园。这个季节园里绿色浓郁,透过一层层的绿色,还能隐隐约约露出一片一片的淡粉,淡白的花色。木色的栅栏里是两棵老粗老粗的槐树,一串一串的白色含香的槐花挂满了枝桠喷涌的树身,花和香甜在温暖的夏风里摇摇摆摆,,,,,,

“好温馨的画面啊!”小羽看着窗外这片动人的景致,情不自禁地赞许着。

“复印两张,”进来的人一边说着一边递给小羽一张身份证,说完径直走到旁边的休息椅上,打开随身的手提电脑,很认真地看着什么。“先生需要复印双面吗?”小羽把身份证放进复印机里,回头问正在思索问题的客人。

“对,谢谢!”不由得小羽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客人。三十五六岁左右,削瘦,架一副透亮的眼睛,一双白色运动鞋,但还沾满了黄白的泥灰,蓝色发白的牛仔裤,一件黑白横格相间的T恤,从进来一直在看电脑。身份证已经复印完了,可是客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小羽把复印好的纸和身份证放在前台的办公桌上,继续做自己手头的工作。

“你好,杜工,我刚才看工程进度表了,发现有一处管道没有按照技术要求做,我马上赶到工地,要仔细检查一下,你安排一下。”打完电话,装好电脑,拿出一元递给小羽,顺手拿起复印好的纸张就急急忙忙出了店门。

“晓羽,我们回来的要晚一些,六点钟你就关店门,下班就可以了”,“张姐放心,我有一批文件还需要加一会儿班,我走的时候会把店里打理好的。”晓羽看看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快六点了,今天下午来复印的客人很多,手里那份资料到现在还没有打完,还好今天也没有很要紧的事,下班在店里加班做完手里的工作。

忙完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街上的霓虹灯早已齐刷刷闪亮起来。

晓羽整理好打完的资料,拿起包正要离开,不经意间看到工作台上有张身份证,应该是客人落下的,拿起来看了一眼,

“杨凡”,晓羽重复了一遍身份证上的名字,想回忆起落在店里证件的客人的样子。一下子反而想不起来。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傍晚七点钟多了,得赶紧离开店里,要不然爸爸该等着急了。顺手把身份件装进了自己的包里,拿起便筏写了一行:如取证件请打电话。关完店门,晓羽把写好的便条贴在了店门的护栏上,转身离开了。

站在十九路站牌等车的时候,佟建国打电话给女儿问什么时候到家,饭都热过一次了,想起老爸罩着围裙做饭,还不时要抽口烟的样子,晓羽禁不住幸福的笑了。自己和老爸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十个年头,自从妈妈去世以后,老爸一直单身,没有再娶。奶奶在世的时候,家里还很热闹,奶奶过世以后,晓羽在BJ读了四年的大学,老爸家里家外忙活着,懂事的晓羽也曾劝说老爸找个伴,可是老爸总是笑笑说:这样和女儿过挺好的。看着老爸一脸幸福的表情,晓羽也不好再劝说。

十九路车是裕华路唯一一条直通车。宽阔的迎宾大道,亮堂的橘色街灯闪闪烁烁,绿化带里种着高矮相错的景观树和矮丛的小花,凉爽的微风吹过美丽安静初夏的夜晚,晓羽右手握着公交车上的吊环,左手轻拂着被风吹乱的头发,披肩的长发好调皮地舞来舞去,柔美的发丝在惬意的暖风里飘飞着,,,,,,

“电视中心到了,下一站建明小区。”晓羽正要下车的时候,电话响了,

“喂,你好,是佟晓羽吗”?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好,我是,你是?”晓羽很疑惑地询问着。“我叫杨凡,下午去店里复印过证件”,“哦,想起来了,你把身份证落在店里了,我帮你收起来了”,

“我现在在你们的店门口,明天早晨要坐飞机去昆明出差,需要带上证件,能帮我取一下吗?”杨凡说完自己都感觉不太合适,这么晚了还要麻烦人家。

这时候晓羽已经走到小区院里,都能看见家里亮着的灯光,可是也能感觉到电话里那位先生很着急的语气。想了一下,急忙往家紧跑,进屋的时候老爸已经坐在饭桌旁,“爸,你先吃饭,我店里有急事,还要回去一趟,”说完在盘子里掂了两个包子转身就走。

“奥,去吧,别急!”防盗门早已经咣当一声碰上了。佟建国站起来,从厨柜里拿出半瓶二锅头,坐到饭桌旁,倒了一小杯,打开电视,这样屋里剩下一个人的日子重重复复过了十多年了,额头的日渐加深的纹路伴着鬓角染上霜色的发尾在这个高大厚实的男人身上演绎着生活的历历幕幕,,,,,,

当佟晓羽急匆匆赶到店里的时候,杨凡抱着手提电脑坐在台阶上正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气喘喘吁吁的晓羽,

“你好”,

“哦,你好“,看见站在眼前的这位喘着粗气的女孩,杨凡一脸的歉意,急忙站起来,“真的麻烦你了,这么晚还让你跑来一趟”,

“没事,别耽误你的工作,我跑一趟不要紧的,”说完晓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从自己包里把身份证拿出来递给杨凡。

杨凡接过身份证,面对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热心的女孩心里一股异样的温馨,看看腕上的表,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多,“你还没来得及吃饭吧?”

“哦,我叫佟晓羽,拂晓的晓,羽毛的羽”,说完很友好地把手伸出来,脸上一副可爱自然地笑容。

“杨凡,杨树的杨,平凡的凡”,手轻轻地握了握晓羽伸出来的手,一向不爱谈笑的自己,今天晚上在这个叫做佟晓羽的女孩面前很自然地微笑了两次。“你还没吃饭吧?”杨凡再次询问了一下。

“出来的时候吃了两个老爸做的包子,还能扛饿的,”说完调皮地笑了笑,

“请你吃饭,可以吗?”说完的时候杨凡觉得自己有些唐突,

佟晓羽面对突如其来的约请感到很意外。但是又感觉到有一种无法回绝的的情愫在自己的心头倏然滑过,,,,,,

“前边街角有家麻辣烫挺好吃的,喜欢吃那些东西吗?”

杨凡由衷的笑了,“那就吃麻辣烫吧,也吃一次你们女孩儿喜爱的饭”。

那是一个苑东街口处一家麻辣烫小饭摊,虽然是街边摊,但是摊主夫妇收拾的很干净。几张简单桌椅,围着几个像佟晓羽这样年龄大小的男男女女,杨凡坐在那儿显得很不合群,看着佟晓羽在菜锅旁很开心的挑拣着喜爱的东西,自己才感到不那么尴尬。

两个大菜盘,里面装满了:土豆片,红薯片,冬瓜条,菠菜,油麦,香菜,几个素丸子,豆腐泡,几根宽粉,麻酱,炸辣椒,醋和调料粉在一起一拌,就是一顿色香味美的晚饭,这还是杨凡第一次吃这样一顿可爱又开心的晚饭。 

佟晓羽是个开朗的女孩儿,吃饭的时候时常能听到她爽朗的谈笑声。说着说着就会用手轻轻地掖一掖风吹过的长发,随后又淡淡一笑。杨凡有很久没有这样单独面对过女孩了,哪怕是自己的女儿,也是在自己很少的节假日才能回父母那儿看望一次。自从和妻子离婚以后,就把所有心思和精力都投在了一项项工程里,满脑子装的都是一股股污水怎样才能更好的流向更有用的管道里。时间在不停息地走啊走,转眼间自己已是三十六岁的男人了,,,,,,

看到杨凡坐在那儿若有所思的样子,晓羽的心好像被什么牵动了一下,不能自已的一种不平静。

暖暖的微风吹拂着一个安静而又躁动的浅夏的夜。“两份菜,一共是八块”,杨凡把钱递给摊主,回头冲晓羽笑笑,“一顿物美价廉的晚饭啊!”

“下次我请你吃!”晓羽诚恳的说。

“那就说好了,下次晓羽同志请杨凡同志吃麻辣烫!”说完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

半年以后。 

佟晓羽应聘到启航旅行社工作,做了一名导游。

每次带团回来,总会到张姐夫妇的摄影店帮忙。张姐,实名张晗玲是个地地道道的山东女人,朴实勤劳中带着几分豪爽,说话嗓音很重,做起活儿来却很细致。爱人颜为民是个军人出生的摄影师,转业到地方以后安排到税务部门工作,后停薪留职开了这家摄影店。夫妇两人这些年精心打理,为人热情厚道,虽然周边影楼生意竞争激烈,自己的生意还是一直效益不错。

今年进入十二月份以来下了一场几十年罕见的大雪。为民应邀去BJ给原来的部队做摄影指导,刚来过电话说还要再呆两天回市里。

“玲姐,”话音还没落,佟晓羽就已经站在晗玲的眼前了,

“鬼丫头,来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晗玲急忙放下正在擦拭的相架,拉着晓羽的手不住地再次打量着这个调皮的女孩儿。一顶玫红针织的瓜壳帽子罩着柔顺泛着黑亮的披肩长发,米色的羽绒服里高耸着白色的套头衫,四季不变的兰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斜挎包,脸上始终绽放着浅浅的笑容,到处洋溢着跳动的青春。

晓羽脱去外套,一边哈着手,一边看着晗玲整饰的洁净的店面,拿起拭布接着擦刚才晗玲放下的相架。

晗玲从饮水机里冲了杯热水,加了几片菊花,“冰糖要加吗?”

“不加了,不用忙活我了,我自己冲就行”,晓羽冲着晗玲淡淡一笑,

“你爸身体还好吧?”晗玲把水放在晓羽旁边的工作台上,整理着打印好的资料。

“嗯,挺好的,酒也喝的少了”,

“这些年你爸也挺不容易的,还好有我们晓羽这么懂事的女儿”,说完的时候晗玲停顿了一下,一缕思恋爬上了眼窝。

晓羽也觉察出了晗玲这细微的变化,“想颜然了吧!”

“然然说温哥华下雪的时候雪景也很美,还传照片回来呢,”说着打开手机翻看儿子发过来的照片,拿给晓羽看。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红色滑雪衣的男孩,背后是雪亮的滑道,举着一个向妈妈召唤的手势。

“玲姐,这就是颜然吧,身形长得好像为民哥”,晓羽把看完的手机轻轻地放在前面的工作台上,端起晗玲刚给自己沏好的茶,手肘伏在工作台上,看着还洋溢在幸福的回忆里的晗玲。

晗玲只顾自己沉浸在甜蜜的回忆里,丝毫没有注意到晓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一股淡淡的菊花清香迷漫在温暖的寒凉爬满窗棂的小店里。如同晗玲大姐思念身在异国他乡的儿子一样,佟晓羽不由得想起了曾经脸上挂满可亲笑容的母亲,,,,,,

离开了晗玲的摄影店,晓羽把羽绒服的拉链提到顶头,沿着便道行人走过的雪道,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着。 

走到苑东街口的时候,经不住烤红薯香甜的诱惑,虽然在晗玲店里吃过午饭,晓羽还是要了一个不算太大的烤红薯准备再慰劳一下饱胀的胃口。

天空还飘飞着零零散散的小雪片,入冬以来的一场罕见的大雪,给往日热闹的街道带来一丝洁净的安宁。高大的楼宇矗立在雪雾迷漫的空气里,一层一层的突出的鸽子笼一样的楼窗上罩着白色的雪帽子,街道两旁的大树上挂满了雪条,偶尔会倏然从树梢滑落,飞舞成无数朵小雪花姗姗飞落,,,,,,

街道中心缓缓行驶着两行像蜗牛一样爬行的车辆,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即使是喝足了汽油,也不得不放下往日的喧嚣和霸气,踏着步,按照不成文规矩有条理的行驶;街道两旁的便道上是两条踩出了透亮的雪道,厚重的冬靴也还不住的打着滑。时间在这样一个安静,飘着冰凉雪花的日子里,好像也放慢了脚步,慢腾腾地游走。

佟晓羽围在烤红薯的老大爷的小推车旁,一边剥着烫手的红薯皮儿,一边和老大爷拉着话。

“慢着点吃,丫头”,老大爷边往烤炉里翻转红薯,边笑着叮嘱着这个咬着烫口红薯的佟晓羽。

佟晓羽撕了一块大一点的红薯皮儿,上面还粘着一大块焦黄焦红的红薯,把皮儿轻轻扒开,小口小口地咬着,“大爷,小时候在农村奶奶家住的时候,爷爷在烧大炕的炭火里也给我烤红薯,烤到外焦里嫩的时候,扒皮的时候拉着条,一条一条撕着吃,又甜又香,好吃着呢!”

“呵呵,热炕头没有喽,亏你这丫头还记着”,烤好的红薯在老大爷发了糊黑的帆布手套里给摆弄的整整齐齐,大大小小的散发着热量和甜香味道的烤红薯贪婪地亲吻着飞过的跳着舞的洁白小雪花。

“大爷,老动物园东南角盖得是什么啊?”

“说是文化工程展览馆,地上地下都有,最少得两年吧!”老大爷停下来往不远处的蓝色的建筑围挡里看了看,“还好把那几棵老槐树留下来了,我们小的时候常常爬到树上够槐花吃呢”,说完看看身旁吃完红薯,把手烤在烤炉旁的这个脸上挂满亲和微笑的女孩。

“我也喜欢那几棵老槐树。”

晓羽把钱递给老大爷,拍了拍身上的散落的雪片,转身朝十九路的站牌走去。

站了好久也不见有车开来。虽然是午后的冬天,雪中的那股寒凉不时的随着飘散的雪片阵阵吹冷着来往的行人,厚实厚重的棉服裹着哈着热气行走缓慢的人流,雪,下得不算大,可好像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天,还是灰蒙蒙的。

佟晓羽不住地在站台上踱来踱去,不时要伸着脑袋往西看看,有没有十九路车驶来。

就这样一个很赖的天气,也不知道什么力量追赶着佟晓羽的思绪,一定要来晗玲姐的店里看一看。蜷在自己温暖的小屋里多好,可以帮老爸打打下手,和和馅儿,擀擀片儿,包一顿热气腾腾的大肚水饺,给老爸倒上一小杯限量的二锅头,,,,,,

这是一种踏踏实实的家的温馨的幸福。可是,自从离开晗玲姐的店来启航工作以后,每次带团回来,总有一种莫名的思绪会堆在晓羽的空间里,盈盈绕饶散布开去,牵着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迫切的赶回店里看看,往日依稀的老动物园,那台阶,那交错的十字路口,还有那条傍街的辅路,,,,,,

大半年过去了,这里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虽然佟晓羽每次来看过之后并不能带走多少新奇,但是晓羽知道,也就是这个不曾改变多少的地方,在自己平静的心海里激起了一串已经荡漾开去的涟漪,其实,连晓羽自己都不懂该怎样来解释这种思绪,所以,只好随她自然荡漾开去吧!

十九路车终于缓缓地驶过来了。晓羽随着候车的人流上了车,车上人很多,几乎不用去扶把手,自己自觉地往前挪动了一段,给后面上车的人腾着地方。帽檐上的雪片化开了,湿湿地跌落在自己的眼皮儿上,一丝凉意掠过心头。  

三天以后就是春节,这是佟晓羽在启航的第一个节日。

接近年底旅行社的带团任务比平时少了一些,可能和今年雨雪天气多的缘故吧,除了带团的节日不休息外,没有带团任务的员工这几天都在公司忙做年终工作报告。

透过宽大的玻璃隔断是团长的办公室,门敞开着,顾菲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看了看,迈到门口的脚停顿了一下,转身又出来了。这个不太大的动作早被苏文远看到,

“顾菲,进来说话”,

听到团长的叫声,顾菲站在门外却没有要挪动脚步的意思,脸上掠过一丝很为难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转身进了团长办公室。

苏文远一边整理手里的文件,一边招呼顾菲,“明天你带的团就要出发了,今年春节要在昆明过了喽,工作都安排妥当了吗?”

“我和外语学校的办公室主任通过电话了,明天早晨6点整我们的车去接旅客,把昆明那边的旅程路线和每日进程也都给学校那边的负责人讲解过了,”

“哦,不错,这次的旅客和平时不同,都是外语学校的外聘外籍老师,而且还是在我们国家很隆重的节日出行,你们队这次任务艰巨啊!”苏文远看着眼前这位优秀的导游,一丝欣慰油然涌上心头。

顾菲此刻不知道还该不该把自己想了无数遍的话说出口,脸上透出一丝难为情的无奈,头很不自然的低垂了一下。

“有什么困难吗?说说看,”苏文远停下手里的活儿,侧过身来让顾菲坐下来。

“团长,我,我,”顾菲急忙又站起来说,但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苏文远看着支吾着,一时说不出话来的顾菲,爽朗地笑了起来,“哈,今天我们顾导一定遇到大难题了,能不让我们金牌导游开口的事可是很少见的哦,”

苏文远的一句“顾导”,把紧张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的顾菲也逗乐了,僵硬的气氛在苏文远爽朗地笑声里一下子舒散了。

“团长,我能和不带团的同事调一下吗?”看着还沉浸在笑声里的团长,顾菲终于说出了自己压在心头很久的话。

“奥,”

“我男朋友想带我回老家见见他的父母,他母亲今年病加重了,说希望见见未来的儿媳妇,”说完,顾菲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苏文远看了看隔断外的办公区,也理解眼前这个年轻女孩的心情,稍犹豫了一会儿,“让佟晓羽替你带团吧,她是外语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比较适合这次昆明的任务,”

顾菲没想到苏团长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哦,哦,谢谢团长,”

“我和佟晓羽沟通一下,你把需要注意的事项随后和她讲明白,这次带团一定要圆满归来,我们的旅客很特殊的。”

“好的,团长放心,我会交代清楚的,”

“你去准备吧,让佟晓羽来一下办公室。”

佟晓羽接了这次非凡的昆明任务。和顾菲交接完的时候正好赶上中餐的时间,拗不过顾菲的再三恳求,满怀感激之情的顾菲在鸿福火锅店请自己吃了一顿香辣小火锅。

整个下午佟晓羽都在很认真地熟悉旅行路线和进程安排,把每一个旅客的资料都仔细地看了一遍,再次确认了明天早晨出行的时间和车程安排,整理好自己的带团物品,随手关好电脑,最后一个走出公司。

旅行社离家有几站地的路程,接近年尾逛街购物的行人很多,站牌前站了好多等车的人。马路两旁的雪道基本都消融了,但空气着实冷了许多。爸爸打电话过来说晚上吃炸酱面,要自己买一袋黄酱回去,看着遥遥无踪影的公交车,索性步行往家走去。

这是留学三年第一次回国,走出大厅的时候,颜然一下子就看到了父母。

看着眼前这个190还出头的小伙子,颜为民也颇自豪。

“爸,妈”,颜然伸开双臂轻柔地拥了母亲,父亲有力的手倒是实实在在拍了儿子的肩膀,“小子,肌肉不错!”

“那必须的嘛!老颜家的”,还调皮地虚晃了一个振臂的姿态,颜为民一手接过旅行箱,半拥半簇把娘俩接出大厅。

洗浴室出来,换上妈妈准备好的干净衣服,银灰色的套头毛衫,蓝色泛白的牛仔裤,半干半蓬松的头发,暖暖的冬日阳光洒在客厅的沙发上,衬出儿子脸上几许俊健的气质,晗玲端了切好的果盘,招呼着吃。

“爸,妈,别忙活了,这次我要多住一段时间,约了一场比赛,要赛前训练一些日子”,随手夹了一块苹果喂进晗玲嘴里。

“然然吃”,说着晗玲依着儿子坐在沙发上,也招呼老颜:“窗户半开一点吧,暖气热,透点新鲜空气,你也来吧,老颜,和儿子说说话”。

颜为民端起那只喜爱的瓷杯,坐在侧沙发上,用手轻轻示意儿子一下那半举起来的水果,很惬意地享受着这充满活力和温馨氛围。

“爸,你长白发了,不过看上去精神气儿不错。”

听儿子说完这些,这个硬朗的军人出身的山东汉子,读出了眼前这个长大男孩的成熟,心头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不过,身板立马就又恢复到挺拔的姿态。

“训练的时候劳逸结合,场地状况要多了解。”

“又要劳烦妈料理儿子的餐点啦,”说完拥着晗玲表达谢意。

“我准备休息两天,然后回队接受训练,”说完站起来,走进自己的房间,

“我整理一下用品,你们有事儿就忙吧!”

整理完毕,觉得有一丝困意袭来,属于家的那种久违的亲切把重逢的喜悦紧紧地包裹了,有的只是身体的肆意般的放松。米白色的床品在藏青色窗帘映衬下仿佛嗅出一点雪道的气息,倘不是温暖的阳光斜照在脸上,真的脑回路里又会平铺出滑雪场的情景。靠在柔软的枕头上,看到远处红砖的墙壁,军区大院的静谧再次提醒自己,此时的地方是家。不觉得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晗玲示意老颜去关窗。进屋关窗的时候,特意拉了半边床帘,颜为民想让这缕温和的阳光好好轻抚回家的人。

两天以后。颜然到达BJ,要在这里停留一天集合,办理一些赛前协议。主办方在BJ,集训和赛事在广州。晚饭过后,队友们大多出去了,颜然整理完参赛物品,拎起羽绒外套,走出住处,顺着主街想走一走。

俯身爬在天桥的护栏上,看着宛若游龙的车流,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凉丝丝的空气。

黄依俪脆爽的笑声都按耐不住她那咯噔咯噔高跟皮靴的声,在高耸的天桥上有节奏的踢踏着,和她那紧致包裹皮夹克不同的佟晓羽却是一身休闲装扮,玫红绒线帽衬着白皙的肌肤,浅棕的围巾随意搭在脖领里,白色的羽绒外套,蓝色的牛仔长裤,白色的运动鞋,一手抓着肩上的背包,一手挥着敲打了一下黄依俪的头,紧追几步,佯装追赶她。

“小心摔了,鞋跟绊倒撞一位大帅哥。”说完,佟晓羽用手再次去提滑落的背包带。

黄依俪紧跑几步,气喘吁吁地倚靠在天桥的护栏上,扭过头冲着佟晓羽:“小主走好,前面有王爷,帅着呢,哈哈……”调侃完顺势大回转,正好碰到颜然寻声扭头的那张自然而又标准帅气的脸。一下子凝住了。

颜然稍觉不自在,又把头扭向空旷夜色下的车流。

佟晓羽走过来,拉起黄依俪就走,“亲,赶不上地铁啦。”

黄依俪被佟晓羽拖走了好远,方缓过神,“真的是帅哥,超帅的那种!”

“好好,帅哥!”晓羽一味走,只想着桥下到地铁口时间还够不够。

黄依俪在下天桥的那一瞬间,还是禁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个俊健的身影。

电影电视里那种似曾熟悉的镜头,不都是男女主人公在应该交错的时刻,阴差阳错地错过。像两条平行线,保持着间距,一条向左,一条向右……

北京西站。

如果有过不去的坎,不妨在一个更长的时间纬度里,看看你会在坎的哪一边!

列车缓缓驶出站台,渲染在树梢的那一层薄薄的绿意一点点窗口移过,放眼望去,一大片一大片的黄绿相间的麦田不断的延展开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坐在去BJ的列车上了,伴随着慵懒的春天的苏醒,佟晓羽从早晨踏上车的那一刻起,总感觉心跳的节奏有点反常,都没有一点想在打个盹的感觉。索性放松心情,欣赏起早春的风景。

原打算这次轮休陪老佟回老家走走亲戚,自打母亲走后,父亲唯一的乐趣就是回到那所老房子,静静地住几天,把家里的每一处都细致打理一遍,几乎擦拭的一层不染,开着戏匣子,让叮叮当当的锣鼓声把屋子的每一角落都击打出往日的温馨。有时候会偷偷看见老佟抚摸着母亲的照片默默流泪。当街坊老邻敲响厚重的防盗门,变脸一样的老佟又堆出温和的微笑,瓜果香烟开始他的招待。直到最后返城的一刻,才恋恋不舍的反锁好门,背背着手度出那条长长的小巷。这种情景,十几年了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上演,从不缺席。

直到昨晚接到欧阳芮的电话,说从美国回来了,到京聚聚,还没等开口,老佟就一个劲地比划着答应的手势。挂完电话,怕女儿不好意思,还大大咧咧地说:玩去吧,咱爷俩哪天不能回,欧阳难得回来一次。

窗外的景致伴随着想象和欧阳见面的喜悦之情慢慢地淡出视野。居然在喜悦的冲击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背着包在涌动的人群中走出检票口。离中午聚会的时间还早,约莫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空出来。最不擅长调剂这种不长不短的时间,算了,还是提前去预定的地点等吧。省的又落欧阳的叨叨。

一手扶着扶梯,一手拽着背包带儿,对面下梯划过一个好熟悉的身形,佟晓羽迅速扭头往下追索,真的是他吗?这个念头蹦出来的时候,自己都不信。可是脚却下意识地急速走上电梯的台阶。扭身上了下方向的电梯,那个身影下了电梯,一直向前走。几乎是跑一样地过去一把抓住了人家的胳膊,“杨凡”,当他扭过头的那一瞬间,佟晓羽立马就后悔了。

“你特别像我的一个朋友,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

“不过,我不叫杨凡,”说完,很温和地笑了。佟晓羽感觉脸刷的红热了一下。终于明白一直写不正确的尴尬的这两字的缘由了,真是尴尬到家了。看着他自然地走开,自己也急忙匆匆离去。

在服务生的引领下走进欧阳预定的房间,一口气就把端来的一大杯柠檬水灌进嘴里。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出站口尴尬的感觉才稍觉不那么浓重。

大概十几分钟以后,欧阳在几个人前簇后拥下进来,一番连推带抱的亲密后,屋里稍稍恢复了一点平静。说是聚聚,其实今天来的除了欧阳和他爱人陈凯,别的都是她们的朋友。

“介绍一下啊,死党佟晓羽,这几位是凯哥的同事”,说完调皮的挽起陈凯的胳膊,一脸腻腻的幸福的感觉。

佟晓羽起身礼貌地笑笑,坐回座位。

“凯哥,一会儿满哥三杯走起啊,都说到了,人影还不现。”

“凯哥,自罚三杯”,话落人紧跟着走进来。“话说曹操,您搁哪儿来啊,”一帮人立马打趣起哄。陈凯站起来,一把搂紧进屋的人,抬起手假意拍打起哄的哥们。

“别闹,今天有客人,坐啊坐,介绍一下,这是满”,

“我叫杨凡”,屋里瞬间安静。

佟晓羽扭过头,先是惊讶了一下,脸刷的红了。欧阳也懵了一下,不过反应很快,冲着来人说:“您这是准备扬帆远航啊!”

佟晓羽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下子就站起来了,用导游最标准最快的速度把今天上午在出站口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满屋子的人又活跃了起来。

这已经是佟晓羽今天第三次不同寻常的心跳了。这种毫无防备的心跳直到三年后那一场大火烧尽才慢慢平复。

“我叫满江红,凯哥的哥们。”说完礼貌地把手伸过来,佟晓羽急忙站起来,轻握了一下对方的手。

明显地感觉到:这双手很有力。

杯盏交错,此间佟晓羽只有端着水杯一旁默默观战的份儿,天生的酒精过敏体质。虽然喝的是品质不错的红酒,房间还是弥漫着浓浓的味道。悄悄地走出包房,端着水杯站在酒店高大明净的落地玻璃前,望着远处此起彼伏,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这个曾经游过无数次的城市,此刻的角度看上去繁花似锦。

“ 大姐,你老人家在这儿躲清闲啊,” 欧阳双颊绯红,眼神有点恍惚游离,还没等站过来,头已经歪倒过来。晓羽急步向前迎了过去,环抱着她,挪步到旁边的休息椅上。

“ 您老人家不能悠着点儿,爱惜一下贵体。”

扶她坐好,在大厅倒了一杯水,给她喝下去。轻轻按压欧阳的头,明明也有喝酒头痛的习惯,出国镀一圈金回来,缠酒的毛病半分也没长进。幸好提前做足了心里准备,特意穿了一双较轻便的休闲鞋。望着眼前这个醉眼迷离的再熟悉不过的场景,晓羽用手轻轻地拂去遮挡住欧阳双颊的发丝,柔柔地看着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陈凯一伙儿从包房涌出,他径直朝这边奔过来,看芮没什么大碍,给晓羽示意照看一下,随后去和哥们们一一道别。

看着他在前台结完账,又一路小跑去包房把衣物取回来,才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 谢谢你,晓羽,每次都是你江湖救急。” 

“ 那就还是水煮鱼回谢吧,” 晓羽看着陈凯,淡淡地笑了。

“ 又欠一条,记好了啊!”说完俩人都会心地笑起来。

“ 有我的份儿吗,” 说着满江红不知道从哪儿溜过来。

“ 今天也不放我一马,还起哄劝酒,” 说完一反手就把他搂进休息椅上。俩人尽情地享受着酒精微醺状态后的惬意。

“ 晓羽,我最好的哥们儿,有事儿尽管烦扰啊,别客气。” 晓羽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眼前的这个陌生的男人闪现过几分熟稔。

此时的满江红一手把着陈凯的肩膀,一手拽着搭在肩上的西服,注视着对面这个一天不到打过两个照面的女孩子,半放着酒精带过的照次,忽然又急欲想收回来,一种清幽的情愫掠过,觉得那种照次的眼神此时多么多余且又不合时宜。索性急速挪开视线。

“ 和芮约了明天逛街,今晚我住旅行社宿舍。你能行吗,带她回家?”

“ 可以的,放心吧,又不是初犯,” 陈凯说着把欧阳芮半抱着,起身往门口走。

目送着陈凯和欧阳的出租车消失在人海,自己抱着外套,背着包顺着便道想走走。抬头发现,不远处满江红站在护栏边,披着西服,夹着香烟,看着自己走过去。

“ 我觉得应该和你顺路,再说大晚上不送女士回家,也不绅士,对吧,” 语气里带着挟持,不容拒绝的那种。

酒店里充斥着浓浓的相聚的喜悦的味道,参杂着醇香浓郁的红酒味道,让佟晓羽有点懵懵的,多少吸收了一点酒精的能量,竟不合乎常理的点了一下头。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就这样走了很久,霓虹闪烁的街道,温温的晚风在街边音乐里起伏跳跃,忽而也会吹过一丝满江红指尖香烟的气息,确切说是一缕缠绕着陌生男人的气息。

沿着台阶上去,是一个小广场,满江红不由分说拉起佟晓羽就上去了,找了一个休息椅,几乎是按着佟晓羽坐上去的。

休息了一会儿,他手扶着椅背,侧头一本正经地向着晓羽说:杨凡的故事一定很有故事吧!

佟晓羽先是不由自主地定了一下,也没说话,眼睛从满江红的视线里移开,抱着背包的手震动了一下,随后紧紧地抓住背包,头靠在背包上,忍了好几次都没忍住,感觉视线瞬间变得模糊了。

满江红的手在空中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摸了摸佟晓羽的头。夹着香烟的手指缓缓地放在嘴边。

十一

第一次走进满江红在BJ的住处。是坐在他的银色铃木小轿车里拐了很多巷才到达的一个古朴的宾馆,暮色映照下红砖房,在这个阴靡潮热的盛夏稍显几许燥动。情随景生的缘故吧,佟晓羽此刻的心情也略显焦躁不安,怎就一下子不容考虑就答应他了,这是第一次走进一个异性朋友的住处。

穿过二楼的通廊,进了房间,标准的单间,白色的床单直印眼前,棕红色的写字台,一个银白灯罩的台灯,内嵌式的壁柜,陈设如此素简。

“这种宾馆是我们这些北漂的小商户的长租房,价格公道,老板人不错,租住十多年了,寒舍一间,不要见笑”,说着帮晓羽打开一瓶矿泉水,递了过来,似有一丝窘迫的感觉在他的眼神里闪过,不过很快他就又恢复到那种玩世不恭的状态。

“挺好啊,随租随走,了无牵挂,方便实用”,晓羽接了水,挪步到窗台前,是一个很宽阔的窗台,也不全算是窗台,比常规的窗台低矮许多,向外拓了出去,台面是墨绿岩路的大理石,看过去就觉得很踏实。

“阳台,很漂亮。”

“我们管它叫飘窗,没事儿的时候经常盘坐在那里抽烟,看天,偶尔也发发呆。”他说完,抬头看了看窗外,有点小满足的感觉。侧脸看着他,有那么一点亲切而又熟悉的感觉,心绪才慢慢放平展,晓羽顺势坐在了飘窗沿上,抱着水,也想看看外面他说的可以发呆的天空。

BJ的八月,也一样暑热难耐。低垂的云层终于酝酿完毕,一股热浪扑面翻滚而过,紧接着就是电闪雷鸣,雨点像迷路的蜂群急促地飞撞在窗玻璃上。慌的晓羽急忙伸手关窗,一只手抓一扇,另一只手来不及放水,身体往前一探,水一下子滑落,膝盖结结实实地撞在窗沿的大理石边角上,随后,半跪着的样子摔在窗台上。

满江红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手条件反射般伸出去抓她的胳膊,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看着磕碰了一下的晓羽,膝盖磕破了皮,有血渗出来。急忙跑了出去,冒着扑头盖脸的雨柱,打开车门取了药箱。回到屋里的时候,妥妥就是落汤鸡。

晓羽抬头一看,倏尔就笑了,“真没事儿的,大小摔打过的,皮实着呢,淋雨了吧!”

先前屋里的尴尬气氛瞬间消散了。满江红脱掉湿哇哇的鞋,把医药箱放在写字台上,从壁柜里取了干净的衣服,拎着拖鞋又转身离开屋里。这时候晓羽才发现:房间是不带洗手间的。

在通廊的尽头的公共浴室冲洗过后的满江红穿了一件洁净的白T,一条黑白道的运动裤再次进屋。拎过药箱,先用酒精棉和紫药水擦拭,涂抹,待液体吸收,取了防水胶布贴在伤口处。收拾停当,再次表达了歉意。

看着眼前这个有点不容分说就操作,有点细致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原来给人家的定义有那么一点不协调了。所以,一直没说话,只是按照他的操作很乖巧的配合。

他用白色的毛巾擦拭着头发,随后搭在肩上,坐在写字台的凳子上,看着飘窗上坐着的佟晓羽,窗外大雨瓢泼。屋里的空气反而显得越来越安静。

晓羽今天穿了裙子,不然,好想坐在飘窗上了,倚靠着白色的墙壁,听听这夏雨的声音。这种小心思竟也没有逃过他那细致的内心,他递过一条白色的长浴巾,示意晓羽,盖在腿上。心思被看穿的时候脸膛一朵淡淡绯云飘过,用浴巾盖好,把双腿挪到了飘窗上,炙热的大理石暖暖地包裹了双腿,雨水冲刷着窗棂,湿热的气息透过缝隙挤了进来,潮闷感扑面而来。

侧头看了一下,身后的这个男人,正低头从烟盒里抽取烟卷儿,抽出半截,又推了回去,握着烟盒,拿着打火机停了下来。晓羽很快又扭头看着窗外。这个场景里闪现过老佟的片段,也曾有无数次,父亲就这样握着烟盒和打火机走进阳台,关上阳台的隔断门,打开窗户,抽一根烟的情景。

雷声渐远,雨滴敲打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十二

半年以后,调到启航BJ总部,晓羽也着实惊了一下,大学毕业本来放弃BJ的工作,想着回到老佟身边多尽尽孝道,兜兜转转又被调回京。

BJ,又回来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飘起小雪,零零散散的雪片霏霏洒洒。佟晓羽进屋取了一个薄棉垫,搭在走廊的铁栏杆上,双臂扶爬在上面,想乘着室友没回来,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院里那棵梧桐树上飘曳着几片枯黄的叶子,被昨夜那场吼叫的大风折磨的所剩无几。远处的天,冷凄凄的,时不时有凉丝丝的雪片扑面而来。南方湿冷的气息裹着火车穿行在隧道的轰鸣声,习惯性地在耳边不断的回响,每一次带团回来,都想一个人安静下来,嗅一嗅落地的地气。三年了,宿舍和家早已混为一体,都能体味到家的感觉。室友黄依俪脆朗的说笑声就是自己的快乐源泉,有她的时光里,空气里都是跳跃的快乐音符,无论怎么谱都是开心的。

电话响了,“晓羽,我姑妈不太舒服,这次公休我去伺候两天,你弄点小锅子之类的,吃点热乎的,我看你这次出团吃的不多,不要受寒凉啊,挂了啊。”每次都这样,没来得及回话就挂电话。

掰了一小块姜糖,烧了一壶热水,泡好姜茶,倒进瓷缸里,时间还早,索性又来到走廊护栏旁,双手握着暖暖的瓷缸,浓浓的姜糖味儿袅袅升起,在光亮里化作淡淡的白气儿,消散在冷丝丝的空中。

楼角的发廊里音乐调大了,在这个初雪的傍晚,竟成了一道幽静风景的背景音乐。音乐声由急促高频慢慢地变得轻缓。心绪在暖暖地姜茶里活络起来,仿佛飘到街角的发廊的窗棂上,泛着厚重水蒸气的玻璃也没挡住轻柔地音符攀爬出来。低沉的琴键声,附着清脆悠长的口琴吹奏,似乎奏给空气里飘洒的小雪片的慢节拍,轻盈的,小小的欢快。攀爬了好久的心绪,竟有些痴迷了。

“音乐,是个小精灵,喂食儿去”,佟晓羽自言自语毕,转身回到屋里,本想关门,但又不舍得这么应景儿的音乐,索性就大开着。走到冰箱跟前,搜罗可以做小锅子的吃食儿。

一两根菠菜,一两片白菜,一个西红柿,一小段葱姜,冷冻盒取了:鱼豆腐,素丸子,蟹棒,几片羊肉卷,齐了。起炉,放锅,麻利地把葱姜切片,西红柿十字花刀,开水烫皮儿,剥开,切碎,连同葱姜片一起入锅做汤底,加了一颗红枣,几粒枸杞,一小块儿陈皮;锅开前的档儿去洗菜,顺手取了一代康师傅方便面;取碟儿,挖一大勺老佟牌辣酱,芥末油少许,香油少许,麻椒油一小勺,酱油一小勺,盐一点,糖一点,撒一点碎葱,蘸料齐活儿。好听的背景音乐还在,心绪也蛮好。

看着小锅子里翻滚的红色番茄丁儿,葱白,红枣,哧哧地冒着热气,陈皮儿的辛香略略飘过,这时候把羊肉卷放进去,羊油滋溜钻进汤锅里,锅子的味道就出来了。一绺绺卷曲的羊肉蘸着辣丝丝,麻丝丝鲜香的酱汁,一路的疲乏都消散,仅剩美妙的食物滑过饥寒咕咕的肠胃,瞬间舒适了。一口肉,一口菜,一粒豆腐,一粒丸子,排着队,在远处和谐的音乐节奏里给身体输送美食的能量。

荤素搭配的锅汤里下了半块面,汤底变得浓稠了些,零散菜叶和肉末咕嘟咕嘟地吸足了,冒着泡。喝了这碗汤面,晓羽觉得脸红扑扑的。

收拾停当,出屋看了看,雪下大了,远处屋顶上铺了一层白白的雪。夜色降临,白色急促飞舞的雪片穿过橘黄的街灯,胡乱地抓落。

雪片打湿了护栏,树上几片残叶被镶嵌在雪地里了,在雪光映衬下显得黑黢黢的。

终于,街角好听的音乐停了。

背景音乐嘎然而止,过了一会儿,安静的空气里有了雪片飘落的沙沙声。

空旷,寂寥,但却是带着温度的。

佟晓羽忽然觉得也是那样的冬日,那碗不一样的麻辣烫。

十三

火红的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霞,红彤彤的,映照在脸上,望不到头的玉米地,黄绿的秸秆唰唰地摇曳。

素沄看着公婆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地垄那头,田里的作物一茬一茬换,十五年的光景,像电影镜头般浮离浮现。一对双生女,一个被捧得宝一样的小儿子,是在满家实实在在的存在感,除此以外,就是离多聚少的日子。

“沄姐,联系不上满哥,让他去燕郊厂里取配件的时候,和李工要一下制版图。”放下手机,素沄不由得想深深地呼吸一下,天边的红霞慢慢消退,一丝青黛色挂起来,秋风紧了,有点凉了。

有那么一刻,觉得身边的这个男人,好像野惯了,缰绳都要脱钩了,真要成摆设了。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在她这里几乎成一块冰砖。

回城的时候,除了扎进作坊里日夜赶工,三个孩子都很少亲近了。有一回做工回家,裹着衣服在自己身边睡了一觉,第二天又睡在车间。眼神游离,话更少了。

好几次,埋怨到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压回来,生来的那股怜爱,在他俊郎的棱角绕来绕去,爱不应,想索要,又说不出口。

年少夫妻时,也曾有一段时光让她深爱。随着他开作坊,业务做到京城,粗布衫再也拦不住他与生俱来那股朝气,他爱笑了。举手投足间尽显得体,倜傥。

作坊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自己操持,抚育三个儿女,时不时回乡下帮扶公婆的十几亩地,都不记得多久没在县城添置一件新衣服了。三十六岁的年纪,看上去像是四十多的妇女。

素沄低下头摩挲着掌心边缘的茧皮,自小以这双纤纤玉手引以为傲的资本,也将日复一日消磨殆尽。

又有谁还在乎,它朝也是灿烂花开,结了丰硕的果,如今,花期已过,他树身伟岸,那北上的风啊,吹得叶片憬动。

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褪尽,大片黛黑色压过来。素沄,感觉一阵阵凉意袭来。

把公婆开车送回村里,舀了一瓢水,喝了一口,再次发动车,朝着县城的方向驶去。

驶过黑黢黢的村路,进入了霓虹闪烁的国道。今天是周五,孩子们都回姥姥家了,索性方向盘一打,朝着杜海饭馆开去。

店里人不多,看桂英嫂子在洗碗,自己在挨窗的桌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嫂子就忙活出来打招呼,

“沄啊,江红又没回来”。

“嫂子,老三样”。

杜海弄了俩小菜,一盘酸辣土豆丝,一盘小炒肉,一盘小白菜木耳鸡蛋饺子,桂英嫂子菜放桌上,拎了俩杯子,一瓶大曲,咚咚倒了两杯,

“沄,陪嫂子整两口”,说完一把扯下围裙。

“海,我和沄唠会儿,剩下的你招呼”。

杜海从素沄进店就不由得颠锅的手就上劲儿了。她俩是他从小扛包掂壶一路陪伴的亲人一样的同学,要不是当年沄的母亲看重满家的门第登对,都说服父母要上门提亲了。

桂英大咧,外向,素沄俊秀,内敛,家境殷实。和桂英一起过日子,一双儿女,一个小店,和和睦睦一家人,小日子过得去。

但是,他明显感觉到,素沄这几年消瘦,苍老了许多,话更少了,眉宇间一丝难以捕捉的淡淡的忧思。

一眨眼的功夫,姐俩就干了半瓶,平日里本就不善酒量的素沄,今天一个劲儿灌。慌得杜海急忙从后厨疾步来到桌前,

“素沄,不能够再多喝了”,

“忙你的,我和摸着呢”,杜海也不好再说什么,回后厨收拾去了。

看着素沄黝黑紧致的脸膛,一抹红晕染上眉宇间,游离状态的样子,桂英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怜爱。

杜海收拾完,摘下围裙,抽出一支烟,慢慢地点着,隔着桌子,看着这俩个醉态微醺的女人,不言不语地倒酒,喝酒,麻辣,酸楚仿佛长了腿,一股劲儿直钻心窝。

月半弯,挂在黛蓝黝黑的天边,偶有汽笛滑过,窗外那棵粗壮的法桐,银色的光影透过街灯一闪一闪的。

像是倾述,低语,又像无力的撕扯,这样的周末实在是太漫长了。

这样的夜晚太漫长了。长的让人觉得难挨。

十四

雨刷器摆动起来,雨点敲打着车窗上的玻璃,随着雨刷器的来回转动,视线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车子沿着弯曲的山路缓慢地爬行。

裸露的山坡上爬满了褐色斑黄的枯草,偶尔也有修整过的次第伸展的梯田。有些村庄坐落在山窝上,院落里飘着袅袅青烟,映衬着雪白的梨花,矮墙边,砖瓦房下,粉团团的桃花丛丛簇簇。沿村的沟渠边上嫩黄嫩绿的新叶,在飘渺的细雨里泛着微光。

车缓缓地行驶,在半山腰处有一个平台,索性就停了下来。走下车,俯在平台沿的木栅栏上,不远处的山岭上是一大片黄灿灿的油菜花。低头瞅了一眼脚上蹬的煞白的运动鞋,裹了裹墨绿色的大衣,朝地垄走去。采一把花儿,带着清幽的泥土香,或许比车里那把人工培育的百合更能贴近一点人间的气息。

雨水飘洒过的油菜田格外清新,叶片儿清亮新绿,花朵儿娇小饱满,沾水的枝叶颤颤巍巍,雨气儿在山上附了风,刮过来,冷丝丝的。行走在空旷的山野中,一股不知名的落寞孤寂袭来。用手轻轻地拂过油菜花,终还是不忍心拔扯它们。用一束鲜活的生命祭奠远逝的亡灵,也许也是他不想看到的。

雨,忽然急促了。

抬脚走出田垄,沿着泥土路向停车的方向返回。

山路上驶来一排摩托车的车队,平台上白色的越野车衬着不远处清幽淡雅的油菜田里墨绿色的大衣外套下长发飘飘的女子,自然而然地成为呼哨四起的男孩子们似爱慕又起哄的眼中风景。佟晓羽侧头淡淡地笑了笑。车队鸣笛轰响,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世上就有那么一种缘分,叫做:擦肩而过。

这是颜然退役回国以后首次参加这个摩托车俱乐部的活动。虽然刚才他并没有附和队友们对突然冒出来的风景一起呼哨打趣,但是那个女孩透过油绿淡黄的田垄侧身微笑的瞬间,似曾相识的感觉。也就闪过那么短暂的一下,紧接着又盯着前方的路,盘旋而上。

坐回到车上,仿佛百合香郁的味道爬满了车窗玻璃,急骤的雨滴滴滴答答地吹打着。山路又恢复了平静。白色的越野似也吸足了清新的空气,变得俊朗起来,稳稳地驶回车道,再次拨开茫茫雨雾,向山的那边开进。

雨,不再急促,似有似无地飘飘洒洒。

到达公墓的时候,时间尚早,周边很安静,矗立的墓碑错落有致,路的两旁栽种了矮松,松枝和松针上挂满了晶莹透亮的雨珠,干瘪的松果被雨水冲刷的呈褐红色,清一色的石板铺砌的台阶,一阶一阶向上延伸。

“在微雨的清晨,你穿过蜿蜒的小路而来,手里拿着一枝花,在开满细碎的勿忘我的那片土地前默默伫立……”这是他生前唯一的一个心愿。

这样一个微雨的清晨,佟晓羽踩着雨水冲刷的干净的石阶,怀里捧着那束香气馥郁的百合,拾阶而上。站在了属于他的这片土地前默默伫立……

只是坟前没有开满细碎的勿忘我。

雨,又起。

白色的越野穿过延绵不绝的雨幕,沿着来时的山路静默地行驶。佟晓羽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按下车窗的按钮,玻璃缓缓落下,疾风裹着骤雨,吹打在脸上,那一刻特别想哭了……

走进旷野里,才懂繁华落尽的平凡。

十五

口琴里,光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是条老街,那个年代街边流行开店,当店主是一种身份,梨子打理这家服装店日子不多,从BJ出差回来,阳光不错,便过来店里凑人气儿。

中午吃饱了的缘故,坐在临窗的高脚凳上,拨弄着还没来得及上架的领带,有心无心的瞅着街面上穿穿梭梭的人流,倦意袭来。不知道这姐妹儿从哪儿整来的唱机,实在看不惯一直在杵在那里袖手旁观的还犯瞌睡的佟晓羽的姿态,顺手放了一首曲子,不知名的口琴声缓缓响起。

阳光穿过婆娑的树影打在花花绿绿的领带上。羽半迷离的眼神瞟着忙碌不堪的梨子,打趣地说:工作中的女人真美!

梨子抱着半根还没来得及上的模特胳膊,假装生气的样子:你丫要么搭手,要么闭嘴。果然管用,一会儿就安静了。屋里静静地流淌着口琴声,琴声里似低吟浅唱,又似缠绵悱恻般若有若无。房间里充斥着浓浓郁郁的怀思气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梨子忙活完端着一杯香浓的咖啡也瞟着窗外。

梨子家的电话机很可爱,每次来佟晓羽都会爱不释手的拿起放下,预演接打电话的情景。细心的梨子还在旁边配了一本黄页备查。梨子乘着喝咖啡抓紧休息,一个无聊地玩电话。佟晓羽呼啦啦翻着黄页,停手的一瞬间看到了那一行单位名称和座机号码。

就那么短短停留的一瞬间,梨子拿眼一瞟:还说拿得起放得下呢!

冲动,有时候需要一点催化剂作用的。

羽揣着那撕了一角的小纸片,拉着行李箱又一次北上了。走进长长的安检通道,一股冷冷的过道风吹来,忽然不觉得那么清冷了,反而觉得有点蠢蠢欲动的欣喜。

脚还没在古城落定,货运站就打电话催提货。几大包春款在两个柜台分发,上货,打样,安置完毕,已是傍晚时分。天空不作美,还是不是飞着细碎的雨雪片。要了一碗二加三的罩饼,匆匆吃过,决定步行穿过钟楼回住所。红绿灯的路口,也不知道那个不起眼的电话亭是咋冒出来的,鬼使神差地般把她招了进去。

摸了摸在大衣口袋揣了一天的那个纸片,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拨了出去。

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接的,报上他的名字的时候,说出去了。佟晓羽几乎是半庆幸半遗憾地迅速挂断电话,付完钱,扭身准备逃离。

身后的电话响了,,,,,,

七年过去了,每每口琴声缓缓响起,佟晓羽还会情不自禁地停下来,想起那个琴声悠扬的下午,掀起的那段关于光阴的故事。

拿得起放得下,需要:拿得起,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