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煮了
文清快步跑到那残破的木灵树干后，从草木残骸下刨出了残破的木灵本体。
此时的木灵早已死透，整体看来已然破损不堪，晶莹外壳软塌塌的，摸起来十分嫩滑，中间的胶状物色如琥珀，混合着粘腻透明的液体。
内部那老树桩一样的蕈体也没了半点动静，凹凸所致的树脸保持着临死前惊恐狰狞的样子，看得文清有些不自在。
文清看了又看，总觉得有些怪异，想来与正常的木灵一定是有所差别的，但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文清只能在心里不断的说服自己，这玩意儿有用，是药，能救田晨。
文清尽量小心地将整个木灵抱起，不时有滑腻的碎块悬着粘液从手间滑落。
就这么抱着木灵残骸，文清走到了田晨身旁。
看着蜷缩成一团，目露痛苦，抽搐越发微弱的田晨，文清一狠心，一咬牙。
“……运气不好一起死！”
说罢，文清用手叉起一坨粘腻的胶状物质，一口闷下。
虽然塞了个满嘴，但入口却仿若无物，文清像在吃着一坨有形状的空气，没有任何口感，仔细嚼了嚼，除了一丝隐隐的清香外，再没有任何特别的味道。
文清慢慢嚼细，而后一咽而下，也是极致的爽滑，没有一点阻塞感。
吃着感觉是没啥问题的，起码不像有毒的样子。
但这还没完，文清为了保险起见，将胶状物质吞入肚中后，又将手伸向了内部的蕈体。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触摸到蕈体的瞬间，文清的眼睛好像被金光闪了一下，像是有一缕微光被吸进了文清的身体，然而定睛一瞧，却又并无异常。
文清心中虽然疑惑，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救田晨，不是探查自己到底是不是眼花，所以文清也就没太当回事儿，转念间已将心神重新放到了眼前的木灵上。
这木灵内部的蕈体虽然看着表面粗糙如树皮，但文清一掰之下却感觉出奇的脆，完全没有木质感，倒像是在掰着一块看起来跟木头没区别的薄冰块一样。
“咔嚓。”
一块不大不小的蕈体碎块被文清拿在手中，没多想，文清又其放进了嘴里。
这次入口，文清是实实在在感觉出了不同，嚼起来很脆，嚼碎后很香，与槐花的香味类似，不过味道有一丝丝的发苦，而且随着越嚼越细，那股苦味在嘴里就越浓。
渐渐的，文清感觉有点充血，双耳处的血管有节律地鼓动个不停，心跳也越发平稳且有力。
“嘶……”
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不过药效有点猛，怕是不能多吃。
在试完药后，文清也就没再犹豫，当即给地上的田晨喂下了一些胶状物，而后简单思索后，文清又取了刀来，用刀背将蕈体块砸细后，混着胶体又给田晨喂了些。
也幸好田晨的思维虽然仍陷入晕厥，但身体还保留着本能的吞咽动作，要不然还真不好喂。
等到田晨醒来时，夜已深了，明月高悬，照耀着这块狼藉不堪的空地。
“唔……”
田晨抹着脸，茫然地坐起身来。
身前是一个燃烧着的火堆，火堆侧旁摆着几只竹筒，正咕噜作响，冒着热气。
一旁的文清见田晨醒来，毫无意外，但也一脸关切地递过一个竹筒，同时问道：
“感觉好些了吗？”
在文清吃下木灵残骸后不久，药效就起了作用，明显感觉到血脉搏动越发有力，且气息得到了明显的恢复，身上的剧痛消散之余，一些流血的伤口也快速结痂愈合。
也因此，文清相信田晨一定还有救，又接着喂了几次木灵后，田晨的呼吸也恢复了，至此，文清也就彻底放下了心。
“嘶……还好。”田晨捂着额头摇了摇。
此时他身上的骨刺已经消退，疼痛也不再那么剧烈，但仍有些虚弱。
“快趁热吃。”文清接着递过了两根削好的木棍，“吃完力气就恢复了。”
“这是……”
田晨看向手中的竹筒，几片嫩笋加上几坨树皮一样的可疑物体盛于其中。
“木灵？”
“对咯。”
文清指了指他身后，田晨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他卸下的甲胄旁摆放的那团木灵残骸，火光照耀下，木灵残骸显现出琥珀色的光泽，同时顺着破损的位置被掏了个大洞，内部的蕈体残缺了大块。
“这木灵有异变，没问题吗？”
“放心了，我试过了，也不敢打包票吧，只能说大体应该是没啥问题的。”
文清说道。
“你昏得不省人事，都快死了，当时也没啥更好的办法，我想到木灵算是种灵药，我就先试了试，感觉是没啥问题的，然后喂给你之后，你也确实明显好转了许多。”
“而且这木灵煮熟后颜色变深了许多，同时味道极其鲜美，现在吃都吃了，我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煮熟了，就没事了，而且是真的好吃……”
“真那么好吃？”
田晨闻言，也觉得稀奇，以前也没听别人说起过有谁吃过这木灵肉，现在有这么一份成了仙的木灵肉摆在眼前，顿时起了念头。
“确实是好吃，不信你试试。”
“我试试。”田晨也没再说什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在眼前看了看。
成了仙的木灵的肉，这多稀奇啊，朝廷发现了，指不定要驻军保护起来呢。
田晨没再多想，一口将其吃下。
“……”
“……”
“确实是香，跟吃极鲜极鲜的牛羊肉一样，这木灵煮熟了竟然跟肉一样……还有油！”
“哈哈哈，我就说好吃吧，啃了这么久的干饼，可算让我俩得吃顿好的了。”
说完，两人也不再多言，只顾着埋头吃肉。
……
天空中不知何时已布满了点点星光，文清两人就着月光，躺倒在火堆旁看着夜空，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仙圣神，人是根本，以超凡之力行嗜血屠戮之事，怎么可能筑成仙基呢……”田晨喃喃道。
“或许是天道变了呢，我记得那木灵就说过，天道变了……”文清说道。
“天道怎会改变呢？”田晨皱着眉头，目光中满是忧虑与疑惑，“万事万物皆由天道而生，若天道异变，万事万物又当如何呢？”
“或许那所谓的疫病，那将士疯狂暴虐，木灵嗜杀的原因，就是由于天道改变所产生的影响？”
“……”
田晨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看着月亮，神情有些低落。
“你……”
文清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思忖片刻后开口道：“你身体的变化，还能逆转吗？”
田晨知道文清问的是什么，短暂的沉默后，开口说道：
“怕是没救了……这就是代价了，哪怕我不愿，却也由不得我。”
“不是所谓的超凡，这根本就是……天道改变带来的异化，最后，恐怕我会变得与那些疯狂的尸体没两样。”
“原本我还是能勉强压制的，但在催动异化斩杀木灵后，我感觉有些压制不住了。”
“……”文清沉默。
“不过将必死之日提前罢了，早死几天和晚死几天没啥区别，起码我们把那嗜杀成性的木灵给砍了，不亏不赚吧，不，真论起来，怕是小赚了一点。”
“毕竟，那木灵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有道理。”
两人躺在草地上，皆是苦笑不已。
“说起来，这世上有死而复生或是借尸还魂的说法么？”
文清突然问道，这问题问的有些奇怪，一旁的田晨不由得偏头看了文清一眼。
“自是有的，据说仙神皆可为之，我虽然没有见过，但家中有长辈曾说过。”
“你……”
“我好像失去了一些记忆，或许特别重要，或许不重要……感觉像是重活了一世一样。”
文清看着月亮，絮絮叨叨地说着。
“你也看到了，那片战场上早就没有活人了，只剩下那些游荡的尸体。”
“然后我就像是做着一场梦，梦醒后，就从那早该死绝的战场上活了过来……”
“我真的是文清吗？”文清的眼里显现出一丝迷茫，“为何我会感到陌生，脑子里那些如在昨日的记忆，对我而言也感觉是那般的遥远呢，就像……”
“就像是根本没有经历过一样。”
文清看向田晨，双眼里蕴满了对未知的茫然。
沉默良久，田晨突然笑了。
“那重要吗？”
“嗯……目前来看似乎没啥影响。”
“那不就结了。”田晨笑道，“你看，你眼睛没变红，身体没有出现异样，同行了这么久，你也不像是恶人，你往后还有大把的时间。”
“你可以慢慢的去探究自己的身世，完全不需要着急。”
“连我这个将死之人都不迷茫……放心吧，我让你安全回返的，共勉呐，文清。”
“而且啊，我还需要你安全回返后帮我做一件事呢。”
说到这里，田晨从衣袍里翻出了一叠信纸。
“遗书早在出征前就写好了，这些，算是家书吧，我的，还有一些同袍的，当然还有洪封的，确切来说应该算是绝笔。”
“其实也没啥用，遗书已经够让家里人悲哀的了，还得再加上一封绝笔信……诶，大多都是临死之言，写都写了，还是得带回去，我估计是回不去了，就靠你咯。”
“谁能想到匹马不归呢……”
田晨呢喃着，渐渐开始哼唱起一支不知名的小调，咿咿呀呀，曲调虽然欢快，却难掩内在的悲伤。
文清接过信纸，轻轻摩挲着信纸上的点点血污，随后将之放入怀里小心收好。
“定不负所托。”
“嗐。”田晨摆了摆手，“方才你问死而复生之事，我说仙神皆可为之，这句话其实有些问题。”
“倒不是说仙神不能使人死而复生，而是有一定的限制和代价。”
“我记得总角之时太爷爷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是在我太爷爷任知府时曾遇到过一户农户家，农户与妇人的年纪都有些大了，农户家中只有一个独子，是老来得子，有一天那孩子生了怪病，已至生命垂危，恰巧我太爷爷公务事毕后路过那里，就带着孩子和老两口去找当时的一位名医，那名医看后说是绝症，无可医治，无奈，我太爷爷只能将老两口送回了家。”
“看着那孩子慢慢死去，那老两口也生了病，一家人垂危之际来了一个中年游方之士，那中年人说少时曾受了老两口的救命之恩，听闻恩人一家遭了大难，于是来探望，那中年人就是个入了神道且道行颇高的修士，老两口听闻中年人可以治好他们的病，心里高兴，于是询问小孩的病情，当时那小孩已断气多时，我太爷爷闻讯后特地去宽慰老两口，所以目睹了全程。”
“那老两口由于丧子之痛已经有些魔怔了，一口咬定孩子没死，求那中年人救治，但中年人拒绝了，说是治不了，然而那老两口不断央求，甚至不认那救命之恩，且不断咒骂，那中年人被赶出门后写了几封信，我太爷爷找人将中年人的信寄走后，那中年人返回了农户家里，并说可以救那小孩，但也只能救那小孩。”
“老两口自然是满心欢喜，那中年人先是在屋外大拜天地，在屋内坐下后，以白帕覆面，而后指着那卧榻上的小孩说：‘此子当复生。’”
“然后呢？”文清听得一脸惊奇，连忙追问道。
“然后那小孩就重新有了呼吸，不久就活了过来。”
“那中年方士和那老两口呢？”
“死了，老两口不久就病死了，那中年方士说完敕令后当场暴毙，七窍流血。”田晨唏嘘不已，“据我太爷爷说，那方士是快要将神道修至圆满的大修士，神道诡秘难以探查，但那样的境界放眼整个天下也一定是屈指可数的，却不想，为报救命之恩而身死道消了。
“这么说的话……”文清琢磨着。
“那让我复生之人所付出的代价恐怕不低啊。”
“但是天道变了啊。”田晨在一旁说道，“天道已变，木灵可以杀人成仙，又怎知使人死而复生会不会再付出代价。”
“也是。”文清点了点头，脑海中思绪如乱麻。
“天道已变，天道已变，性情纯善的木灵都变成了嗜杀的妖物，也不知这世间的仙神在发现没有了天道的约束后，会有几人化妖，几人入魔……”
田晨叹了口气。
“罢了，不多想了，待你回了都护府后需勤奋修行，我从小炼气却只炼成了震子诀，但凭你的天赋，定然不止于此，真相终有一天会摆在你面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