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木灵仙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线一路穿行，由于没有照明，有好几次都险些在林中迷了路。
此时距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两人也不知在一片昏暗中摸索着走了多久，就在文清以为又一次迷了路时，忽见点点火光出现在视野尽头的黑暗中。
“小心些，跟紧我。”前面的田晨低声提醒。
“好。”
两人伏低身体，在黑暗中，向着远处的火光慢慢摸了过去……
文清原身的记忆中，怀阴城以及出征时的记忆画面是最为灵动清晰的。
或许是因为间隔的时间不长的缘故吧，那情绪的波动以及清晰的画面使得文清每次翻看时都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文清对于那段记忆中的一切都很熟悉。
而现在，看着那瘫软在树下的人，那熟悉的感觉又一次漫上了文清的心头。
原身的记忆中曾有过那人的面孔。文清无比确定，且想起了那人的官职——骁骑营校尉，至于名字……
“洪封？”身旁的田晨不禁轻呼出声，语气中带着惊愕和不可置信。
“原以为在关外跑散后他死在了关外，却没想到他竟翻山越岭逃了回来。”
两人打探了下周围的环境，确定没有什么异常与危险后，先后钻出了草丛。
洪封的身前插着一把长柄砍刀，长柄没入泥土，刀刃朝上，表面燃着烈火，将刀刃烧得赤红透亮。
两人在林间看到的火光就是由这柄刀所发出的，文清最初还以为是一柄大火炬，直到田晨出声解释，文清才知道这竟是把刀。
“离气还未燃尽消散，不过也快了。”田晨说着，绕过了燃着烈火的长柄砍刀，走向了树干下的洪封。
“洪封，洪封？”两人走至树干下，田晨蹲下身子，扶着洪封那瘫软歪斜的身体，试探着呼唤道。
“他死了……”文清皱着眉头说道。
看着眼前的这具尸体，记忆中一起喝酒的情景宛如是在昨日发生，嬉闹的声音犹在耳畔。
或许与洪封的感情算不上多深，但起码在记忆中一起喝过酒，此时看着熟人身死眼前，文清不禁感到有种莫名的虚幻感。
借着火光，田晨检查起洪封的尸体。
甲衣残破，四肢躯干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左脚脚腕的骨头断了，缺失小指的左手紧握成拳，右手没有太多伤，但掌中满是鲜血，顺着手掌淌过整个右手，已结成了粘腻的血块，右边头上有道夸张的凹印，像是遭到了棍状物体的重击，骨头应该已经碎了。
“这……”田晨眉头紧皱。
直至看向洪封的后背时，田晨怔住了。
文清躬身看去，只见洪封的后颈处皮肉被撕裂不见，可见大片的森然白骨，凝固的鲜血浸透了洪封的后背，而在那脊柱之上则有个空洞，顺着脊柱穿透而下。
“空了……”文清惊骇难言，却是瞬间就想到了山顶之时，那些被驱使的腐尸。
“那脓包和藤条扎上了他的后颈，但被他自己扯掉了。”
田晨无言，将洪封紧握的左手掰开后，掌心内出现了一张被血污浸染的褶皱信纸。
文清知道那是家书，自己也有一封，不过……
掉到哪儿去了？
文清想了想，没想明白，只能确定没在自己身上。
田晨将那封属于洪封的家书重新叠好后，收入了衣襟内。
文清两人挖了个坑，将洪封的尸体安葬后，将长柄砍刀立在了埋葬的位置以作印记。
做完这一切后，两人爬上了一旁的大树。
“快要日出了。”文清站在树桠上，看着泛白的东面群山，说道。
“你再睡会儿吧，养精蓄锐，睡一两个时辰后，我们再去找那鬼东西的晦气。”田晨在一旁说道。
文清没有反对，疲倦的身体也容不得他逞强。
这次没有睡太死，大概一个多时辰后，天已大亮，从枝叶间隙间射下的光芒映照在文清的脸上。
文清皱了皱眼皮，被晃得没了睡意。
一旁的田晨也在闭目养神，察觉身前有动静，遂睁开了眼睛。
见是文清醒了过来，神色轻松地问道：“休息得怎么样？”
“够了，体内的震气也恢复了些。”文清站在树桠上，甩了甩手脚，答道。
“那鬼东西有动静吗？”文清问道。
“没。”田晨答道。
“先吃点东西，吃完我们从这座山绕过去，看能不能绕到那藤墙的另一面，洪封应该也是从那边过来的，既然遭遇了那鬼东西，想来那边的藤墙是有缺口的。”
顿了顿，田晨看着文清，继续说道。
“现在是非得去打探清楚了，或许还会有幸存的人西来，若是任由那东西占了山谷，也不知会有多少人迎面撞上……”
“总之，先去打探打探吧，若那东西真是道行高深，我俩无力斩之，到那时再做其他打算吧，凭我俩的实力，自保应是无虞。”
“自当尽力而为。”文清坚定地点了点头，应道。
……
正午，太阳高悬，天空中飘动的赤霞将阳光染得透着嫣红。
文清两人穿行在林间。
此时已成功绕到了那藤墙的侧面，这里没有那诡异的荆棘藤墙，只有一些低矮的荆棘灌木在林间生长着。
远处可见有一条小山谷弯折向西，将此地变为谷中的一处三岔口，或许那就是洪封来时所走的路线。
看方向，那荆棘藤墙并未向那个方向延伸，也正因如此，洪封才会毫无防备地一头撞进这危险的地方，就此身死山中。
文清两人一路行来，见到那些低矮的荆棘从也谨慎地绕过，途中没有遭遇什么危险和异样，就这么摸索着，一路走到了三岔口正中间的位置。
“咔咔。”
肆意生长的草木藤蔓被利刃轻易地斩断，却见那草木藤蔓的断口处，粘腻鲜红的汁液不断涌出，滴落地面。
田晨探出手指捻了捻，而后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身后紧跟着的文清。
此时的文清正谨慎地打量着周围，见得田晨的示意，默默地放下了收在铁盔上的顿项，同时拔出了怀里的长刀。
“锃……”刀身轻轻擦过刀鞘，清吟不断。
清风徐来，林间枝叶轻摇，恍惚间，有破空声从文清身后袭来。
“小心！”
“嗡……”文清压低身形，猛地转身，左手砸出刀鞘，右手挥刀如弯月，霎那间，银亮的刀光自林间闪过，同时伴随有鲜血喷洒而出。
文清看去，一截附满菌丝的粗长藤蔓被斩落在地。
那断掉的藤蔓被斩断后，仍在地面诡异地扭动不停。半空中，垂落的藤蔓自树冠间延伸而下，颓然摇晃着，断面处鲜血滴落，附着其上的白色菌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堵向藤蔓的断面处。
“那东西就在这附近。”
林间维持着诡异的寂静，寂静的让人恐惧，文清瞪大了双眼，游移的目光扫视着林间的阴暗，防备着可能再次出现的袭击。
“它发现我们了。”
田晨紧皱着眉头，身体的异化是一种折磨，但也使他的身体得到了强化，亦如那些疯狂的残兵变得体力强健，悍不畏死，他的身体也已不似凡俗。
越来越近了，那林间悉悉索索的细微异响，微风被扰动，文清没能觉察到，但在田晨的感官中却异常清晰。
“有东西围过来了……很多。”田晨低声提醒道。
文清闻言，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沙沙沙……”文清终于听到了异响。
林间的草木摇晃着，枯枝碎叶摩擦断裂，一道道黑影从阴暗中踉跄而来，无数令人压抑的嘶嘶声几乎渗透了两人的骨髓。
“那儿。”田晨握着长刀，指着林中腐尸最多的方向，咬牙道：“冲过去，砍了那鬼东西。”
“好。”文清咧着嘴，脸上带着恶狠狠的微笑，“它今天死定了……”
话音未落，两人宛如铁浮图一般，一往无前地撞进了腐尸群中。
……
那树不大，长势却很怪，所有枝桠都向着地面垂落生长，一部分在中途扭曲着向着周围其他树木的树干刺去，此时它的枝叶还不是很繁茂，其枝桠汇聚于树根处，整体蜷缩成球形。
若是再过些时日，愈加繁茂后，只怕会变成一颗长在地上的大绿球。
树球的顶端没有任何枝叶遮挡，一颗大约两尺多高的赤红色透明肉球生长在上面，得益于树身并不高大，所以很容易隐藏于林间阴影中。
若非文清两人冲到了近前，只怕很难发现其异样。
那赤红的透明肉球看起来极为肥大嫩滑，质感晶莹透亮宛如红玉，同时一胀一缩着像是在呼吸一样。
文清一眼看去，只觉得那肉球很是邪异，但却感觉不到一丝污秽感，如果抛去那树下成堆的骸骨和暗红色的泥土的话。
“畜生，找到你了，呵呵……”田晨看着那赤红色的肉球，被血污染红的顿项后发出了嘶哑的笑声。
此时的两人衣甲长刀上沾满了碎肉和暗红的污血，隐于铁盔和顿项后的双目皆充血赤红，宛如自地狱爬出的赤目夜叉一般。
文清看起来稍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兴许是杀戮激发了内在的兽性，面目充血的文清只觉得自己快要按捺不住了。
“嗬——嗬——”
粗重嘶哑的呼吸声已无法抑制，只等着田晨一声令下，文清就要冲上树顶去生啃了那害人无数的鬼东西。
“原来是株成了道行的木灵，看样子似乎已筑成仙基了。”
听着田晨的话语，文清的脑海中也有了关于木灵仙的描述。
千年木蕈则为木灵，古时为名贵药材，食之可补气安神，不过到了如今，大周朝廷是严令禁止采食有了神智的木灵的。
究其原因嘛，是因为木蕈变为木灵后能使草木繁盛，而粮食也算草木。
且由于木灵还可以继续修炼，多数是依托山川森林以入仙道，待得筑成仙基后，则可称之为木灵仙。
木灵成仙后，可以增加地力，若是在其周围种上粮食，则产量也会成倍增长，况且木灵大多都心性纯良，不仅从不害人，反倒是经常助人，算是有益的一类山精野怪。
原身的记忆中，曾轮值驻防过大周西京郊外的丽山，那丽山中就有一株成了仙的木灵，那株木灵不仅道行极高，可化为人形，而且自从那木灵成仙后，西京就没缺过柴火，那丽山周边的田地也年年大丰收，且收获一年比一年多。
文清想明白后回过了神，心境也平复了许多，不过心中却更加疑惑了。
那木灵仙还是没有半点异动，只当文清两人不存在一般，仍自顾自地胀缩着。
“嗬，狗东西。”
田晨怒骂一声，就要带着田晨上前砍了那毫无异动的肉球。
正此时，那肉球终于有了动静。
“莫要再靠近……”
伴随着一阵宛若树皮摩擦的声音响起，那赤红透亮的肉球内部出现了一道撑开的黑影。
文清瞪眼望去，只见一蓬菌盖自肉球下的树干内部撑起，菌盖如伞，越长越大，贴着肉球内部的肉壁，渐渐覆盖了整个肉球，将原本如琥珀般透明的肉球变成了棕黑色的木球疙瘩，透过那肉球原本透明的表皮，可以清晰地看到内部那粗糙扭曲如老树皮般的纹理。
看着靠近的文清两人，木灵感觉很不舒服，田晨身上的气息还好，勉强可以忍受，但文清身上的气息在木灵看来实在有些怪异，让木灵隐隐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恐惧。
就不该招惹这俩杀才，现在却是难以善了了。
木灵心中暗自后悔。
原本实在不想在两人面前露面，但见两人不依不饶，还想继续靠近，木灵也只得钻了出来，显出了本体。
那木疙瘩的表面扭曲变化着，最后在面向文清两人的这一面显化出了一张有些怪异的人脸，五官皆是那粗糙扭曲如树皮般的凹凸所变化而成的，虽一眼看去是一张面有皱纹的老翁脸，但细看之下，那所谓的五官面目却是一张褶皱的树皮罢了。
“我可放你们离去，莫要再上前了。”那树皮的嘴巴处，裂开的褶皱扭动摩擦着，畸形的眼窟窿紧盯着文清，让人感到难言的压抑。
文清感受到那邪异的目光，不禁退后一步，手中的刀柄握得更紧了。
“嗤——”田晨闻言不禁嗤笑出声，抬起赤红的眸子看向那张褶皱的树皮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