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光下的男人
叶青棠脚尖轻点，飞身上墙。典雅秀气的江南庭院里静谧无声，四处不见人影。
叶青棠卧房外的墙角阴影里一个人影晃动，悄没声地翻窗进入叶青棠屋内。
来人衣着古怪。黑衣黑裤遮脸蒙面倒是常见行头，但怪就怪在胸口、侧腰和肩头这几处挖了颇有设计感的大洞。紧身的夜行服本是暗夜中掩人耳目的好手段，现在白花花的肌肉这露一块那露一块，还在上身挖洞的边缘镶着细软银饰花边，裤脚鞋帮上也贴着银饰，简直是黑夜里最闪亮的活靶子。不说衣服上了，蒙脸的面罩也纹着华丽的银饰，额头上还戴着一圈银钿，细碎的黑发用银线编挑出几绺在两侧，耳朵上穿着五六个小银环。知道的明白这是来入室行窃的，不知道的估计以为是哪家银楼的男模出来走秀。
不过这一身浮夸诡异的打扮还算不得什么，面罩上方，那双冷清中藏着一股邪魅的银色眸子闪耀着皎洁如今夜月色般的冷光，看什么都带着三分冷淡疏离和七分无所谓的漫不经心。男人一身的闪闪银光都被这冷冽的银色眸光衬得黯然失色。
银光闪闪的男人拔出嵌入桌面的飞镖收入腰带下的收纳暗袋，然后上蹿下跳四处找寻着什么。
与此同时，叶青棠寻到刚刚飞镖射出的地方，施展追踪术分析了一番，并没有探查到有人离开的踪迹。叶青棠乌溜溜的眼珠一转，捻着细土的葱白手指顿在空中，暗道不好，自己怕是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虽说小宝已经被训练地和一般身手的护卫无异，也知道遇到危险时躲去暗阁，但不晓得奸人会不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下作手段。思及此，叶青棠急忙赶回房间。
三两下跳跃，叶青棠回到自己的卧房窗外。她不急着进去，而是先在房外吹了一口叶氏独门秘制的桂花软骨散。桂花软骨散闻起来像是桂花味的熏香，实则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只要在混了一两桂花软骨散的空气中轻微呼吸五秒，就会失去行动力十分钟。不过，叶家人和猫经过训练，倒是能免疫。叶青棠在心中数到五，才小心地翻窗进入卧房。因为门口有捉人的陷阱，所以叶家人去叶青棠的房间从不走正门。
叶青棠一头乌黑秀丽的青丝在月色下如瀑如绢，顺滑优美。她仔细观察四周，美丽的杏眸在看见空荡荡的桌面后暗了三分。
果然有人来过自己的房间。
确认现在房间内没有第二个人的气息之后，叶青棠不禁皱眉。竟然有人能够破解宅门外自己亲自设计的林雾迷阵，又躲过叶家的巡逻，还能判断出远看最不起眼的院落才是叶家家主的庭院，最后还能骗走她、在她的房间摸一圈后从她眼皮子底下逃脱，看来这个人不仅精通奇门阵法之术，而且身手不错，更是仿佛对叶家、对自己的秉性都熟悉极了。
这样的人······
叶青棠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但旋即蹙了蹙眉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个人早就在全家流放至苗疆的路途中死于非命了，绝不会活到今天。
或许是山城来了个厉害的新人，躲过了城中的眼线，看准了八月十五的放纵之夜，摸到自己的府上，想拿了城主令牌取而代之。
叶青棠心中已经有了定夺，不打算放那人离开山城，准备现在就去城主堂找叶秦吩咐手下的人展开追捕。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确认小宝的安全。
叶青棠轻轻地在墙上借力，下一瞬就蹲在了藏在屋顶的暗阁门口。
“小宝~”
叶青棠打开门，对着幽幽的通道柔声唤小宝出来。谁知唤了三声也不见小宝的眨着它的蓝眼睛出现。
不知为何一股心慌浮上叶青棠心头。
她摸开暗阁门内的一个暗格，取出一盏小灯，做好戒备，自己探身进去。
一路走到底，都没有小宝的踪影。
叶青棠又摸通道尽头墙壁上的另一道机关，发现已经被动过，于是知道小宝可能是打开机关进入了更里面的空间。
这还是小宝第一次躲进里间。莫非这次的贼人竟然找到了暗阁！
叶青棠面色更加严肃，但隐约中也有一丝期待。毕竟除了那个人之外，自己已经有五年都没有遇到能破解自己布局的对手了。
打开机关，叶青棠面前的墙壁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向内侧打开。
叶青棠乌黑的眸子兴奋地发亮，她舔了舔嘴唇，熄了灯，从第二道门后的一个暗格中摸出一片单片夜视镜带在左眼，袖中拢着暗器和匕首，敛住气息，贴着墙根往前。
暗阁其实又暗又窄，第一道门后只有短短的笔直通道，瘦小身形的人还能勉强直起身，第二道门后的通道却只能半蹲着前进了。
暗阁建在叶青棠卧房的屋顶，从卧房连通着书房、小厨房和仓房。第二道门后的暗格有岔路，一条通往书房，一条通往仓房和厨房。叶青棠在分岔路口仔细打量痕迹，发现几根猫毛落在左边。不过作为猫主子，叶青棠清楚自己的猫掉毛的量。这里的毛量不对，很可能是故意诱导。
她往左边的通道里滚了一颗檀木球，果然没几步就听到什么东西击中它的声音，想来是本来为她准备的陷阱。叶青棠在心中冷哼一声，估计小宝此刻应该是被贼人劫持了。
想到小宝在外人手中受苦受气，叶青棠就气血翻涌，恨不能现在就揪出那人狠狠揍一顿。她脚下也快了许多，赶到右边通道的尽头，只见第三道门已经被打开了。第三道门后是养着珍贵药材的空中花园，每一株拿出去都是有市无价的宝物。
这贼人倒是走运，选了这条路走。叶青棠想象出自己精心培养的药材被抢掠一空的景象，心中的不悦更甚。
叶青棠从第三道门侧的暗格中摸出一张人皮面具贴在脸上，拿着青色的油纸伞，出了门去。
叶青棠刚出门就闪去个隐蔽的角落观察花园内的情况。
这一看，才发现，有个身形修长，浑身闪着银光的人，看骨架应该是男子，正大摇大摆地翘着二郎腿，坐在花园中央，那张叶青棠每日晨练完都会静坐一会的藤椅上。
花园的屋顶有着特殊的光学结构。从外面看不会看到窗户的开口，只能看见与院内其他建筑别无二致的黛瓦飞檐，但实际上室内有大片大片的光倾洒下来。
此刻男人正沐浴在成片洒下，如湖水般的月光中，侧身背对着叶青棠的位置闲适地半躺在藤椅上，膝上伏着一只圆滚滚的小猫。
叶青棠敏锐的听力听得分明，小猫此刻竟然正在男人手下呼噜呼噜。
······小宝不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小猫吧？
叶青棠再定睛一瞧，原来男人一手摸猫，另一只手正给小宝喂着什么。
小宝经过长期训练，早就不会从陌生人手上吃东西了，哪怕对用上等桃花木炮制的鸡胸肉也无动于衷。
那个男人给小宝喂的是什么！
叶青棠有些心急了，纤纤玉指一动，几根银针向男人后脑和肩颈扎去。接着，叶青棠也俯身冲向银光闪闪的男人，打算速战速决，先救下小宝再拷问对方的来头和目的。
银针极细，却因叶青棠的内力划破空气刺出笔直的轨迹，加速飞向男人的后颈。叶青棠也紧随其后，羊脂玉般细腻的手紧握钢骨骨架的油伞，下一秒就会挥出。
就在银针几乎要触到男人脖颈的刹那，一道温润却透着邪魅的声音响起，
“小青棠~”
不知道银光闪闪的男人是怎么做到的，但毫发之间，几根银针悉数落在椅子上，而椅子上早已没了人影。
叶青棠听到对方竟然唤出自己真实的名讳，也是一愣。但是叶城主毕竟不是浪得虚名，手下动作分毫不减，此时调转了方向向右挥去。叶青棠眼睛已经看到男人刚刚用了鬼魅一般的身法，估计早就在自己出招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用了功法攒劲，在银针抵达前的瞬间向右撤身。
倒是有两下子。
叶青棠心想若不是这人无耻地劫持了自己的猫咪，还大摇大摆地闯入自己的花园，否则倒是有兴趣跟他切磋几招。
但是现在，哼。
叶青棠挥动油伞时使出了七成力，油伞挥过之处竟然带出呼呼风声。
眼看就要砸到男人的面门，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突然出现在伞前。
“你！！”
叶青棠急急收了劲，但距离太近，油伞仍是往前划了两寸。
不过男人在举起猫之前，脚下已然准备好后撤，叶青棠收住伞时，男人与她已经相距一米。
“你明明能躲开，为什么还要拿猫来挡！”叶青棠有些后怕，又惊又气，呼吸都有些紊乱。
“不举起它，你岂不是会不依不饶了？”
银光闪闪的男子已经摘下了面罩。月光下，皮薄莹润，锋利的剑眉和高挺的鼻梁刻画出的锐意都被水润如桃花般的红唇轻而易举地化开，唇边勾起玩世不恭的弧度为整张脸添了几分漫不经心。唯有冷淡如霜的银眸和微微抬起的下巴，才透出几分睥睨的傲气。
叶青棠沉着脸，将伞收回身前，一双乌黑的杏眼深沉得看不见底。她紧紧盯着面前奇装异服、银光闪闪的男子，头脑中飞速搜寻着符合这些特点的人名、门派和地域。
华国和苗疆都擅加工银器。但华国民风低调，端庄大气，银器除了婚嫁庆典时用作女子装饰的银饰，平日里只用做器皿或工艺品，或是小巧精致的首饰点缀。苗疆则好浮饰，男女都爱穿戴银饰，越是有身份地位的，日常出行越是银饰满身。且苗疆民风粗犷，服饰相较别国也十分个性化，没有典型的式样，人人都懂得量体裁衣的技术，老少中青都穿着有个人鲜明风格的服饰。
眼前这个人晚上入室行窃，还如此花枝招展，或许是苗疆来的富贵人家。
苗疆的富贵门派，懂机关奇巧之术，又修鬼魅身法的，只有神秘莫测的白门。相传白门全宗行踪不定，有人说白门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点，也有人说白门始终在深山之中，还有人说白门一直用迷踪阵法隐身闹市之中。
白门不缺名不缺利，也不缺天材地宝。听闻不仅苗疆乃至周边小国的政客皇室实际上都唯白门是从，连三大国华国、丽国和海国都有许多名门望族欠白门人情或有求于白门。为什么白门的人要找来我小小的山城？
不管对方目的为何，虽然叶青棠本人无惧于白门的势力，但山城叶氏，暂时还不适合与白门为敌。
叶青棠脑中思绪飞快闪过，与此同时，她看着眼前男人抱着小宝，仍然不轻不重地摸着小宝的背，小宝竟也不恼刚刚被当做肉盾，依然在男人手下呼噜呼噜。
叶青棠觉得小宝今天实在反常，她心中的不满都要溢出来，看向男人沉声问，
“你刚刚给它喂了什么？”
“普通的桃木鸡胸而已。你这小猫，还挺爱吃的，一直找我要呢~”银光闪闪的男人对着暗中释放威压的叶青棠面不改色，银色的眼睛观察着叶青棠沉得像滴水的脸色，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把猫还我。”叶青棠伸出手，小宝也顺势准备跳去主人怀里。
“急什么~”
男人修长的手指将小宝往回一捞，重又回到自己怀中。
“你不问问我来做什么？”
叶青棠盯着男人的手皱了皱眉，“找到这里，不是为了山城城主的令牌，还能是为了什么？”
虽然叶青棠知道如果是苗疆白门，恐怕没必要为了一块令牌寻过来。不过就她所知，除了山城城北脚下那座金矿，山城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资源。但那座金矿除了叶青棠和叶玄竹，没人知道。她们也没有开采的打算，反而已经买下那附近的地皮种了果园，也不给别人发现的机会。她们俩都很讨厌好好的一块地被挖开，周围的生态都被破坏，而原本的居民生活全都被采矿的团队扰乱。
“当然是~”男人往前走了两步，靠近叶青棠，笑意染上眼底。叶青棠看着他靠近，自己也不退后，只是执着油伞的右手已然抬起架在胸前，收在袖中的左手则从暗袋中摸出一包桂花软骨散。男人抱着猫，最终在叶青棠身前一步半的位置站定，朱唇微启，“来看小青棠呀~”
叶青棠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人，还没张口继续问他，就听到他接着说，“看看我的小新娘，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听到男人对自己的称呼，叶青棠眉头拧得更深，而男人则笑得越发灿烂，缓缓俯下身子，一双银色的眸子里找不见一点刚刚的冷淡疏离，亮亮的眼神写满玩味，仔细看，眼底却存的是温柔缱绻。
“毕竟，”男人的脸越靠越近，叶青棠正要出手，却听见轻飘飘的声音说，“我被我的小新娘流放的这几年，可吃了不少苦呢~”
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从男人身上飘至叶青棠鼻尖，这似曾相识的味道和流放两个字让叶青棠再次想起半柱香前曾浮现在脑海中的名字。
一瞬的慌神，男人的手已经抚上叶青棠的脸颊，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视线扫过叶青棠现在这张假脸的五官轮廓，
“青棠，这张皮，还是你缠着我要我画给你的。”
男人的声音有些怅然，旋即却又笑眯眯地抬眸对上叶青棠难得慌乱的眸子，
“青棠，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男人的笑意让叶青棠胸口发闷，心脏不安地加速跳动，叶青棠想推开男人，却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定是男人身上的草药气息中混了与叶氏软骨散同类的成分！
看着叶青棠眼神的变换，银闪闪的男人知道是叶青棠发现她中了自己的软骨香。
一丝满足的神色攀上男人漂亮的面容，眸中的思念与愤恨纠缠混杂，终于显露出来，清润的声音补上了未完的后半句，语气缱绻却又用力，似是追忆又似要揭穿一道本要脱落的痂，
“你还留着它。”
月色落在男人额前的银钿上，又被晃进叶青棠此刻写满慌乱的杏眸，随话音落下的是男人毫不收敛的吻，和长长睫羽下复杂翻涌的情绪，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想要将叶青棠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