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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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秋天,广东的天气依旧是那么的烦热。从高铁站走出不远,一个在大太阳底下扎着小马尾,戴着灰色水洗棒球帽,黑色口罩,穿着纯黑色T恤和美式直筒吊带牛仔裤,踢着一双橙色欧美复古跑鞋的男子引起了周边巡逻民警的注意。一个年轻民警和身边一个看着年纪大一点的民警说了两句,便一同走向那个看着有些可疑的男子。

那男子并未注意到民警的动向,只是站在太阳底下,两只手在自己的斜挎包中翻找着什么。等到那男子终于从包里拿出了什么的时候,民警已经走到了那男子的面前。

“先生你好,请你出示身份证明。”那个年轻民警开口说道。

那黑衣男子听到话语抬起了头,把自己的帽子正了正,看了看自己眼前的民警,慢悠悠地开口说道:“稍等。”

太阳底下,即便只是几十秒,便足以让人汗流浃背。那看着年长一点的警察看了看正在翻找的黑衣男子,又抬头瞥了一眼太阳,跟身旁的搭档耳语了一句,便招手向那黑衣男说道:“走吧,到那边去吧,别在这干晒了。”说完便转身向阴凉处走去。

那黑衣男子也没说什么,只是一边翻找着包包,一边跟着民警走去。

到了那阴凉处,那黑衣男子终于翻出了自己的证件,递到了民警的手里。民警拿警务通刷了一下男子的身份证,男子的信息便出现在了警务通的屏幕上。

“麻烦脱下帽子和口罩,谢谢。”那年长的民警指示道。

黑衣男配合地脱下了帽子和口罩,露出了自己的容貌。那年长的民警看了看警务通上的信息,又对了对男子的样貌,心里忽然翻起一阵熟悉感。那男人眉毛浓密,似是一把横卧的秀气长剑,眼睛是大而有神,鼻梁高挺,鼻子秀气,再衬上那白皙的皮肤,只看这脸的上半部,却是有点翩翩公子的模样。可惜,人无完人相无完相,不知是何种缘故,那男人的右半边脸的法令纹却是有些出奇地明显,更怪的是,那男子的整个嘴唇总是不自觉地向右怂起,使得这原本可说英俊的脸庞多了三分的怪异,霎时间就赶不上翩翩公子的样貌,却是和《少林足球》里张柏芝扮演的与玉面飞龙有几分相似。

警务通上显示那黑衣男姓乔,那年长的民警看着这男人的样子,再对上这警务通上的信息才恍然大悟。“屌,原来係你啊。”那年长一点的警察忽然爆出一句粗口,把另外的两人都给惊呆了。

“我没记错啊,乔哥仔啊嘛。”那年长的警察开口调侃道。

“叫我阿乔得啦。”那黑衣男倒是直接接过了话语。

“得啦得啦,走啦。下次提前除口罩啊嘛,包到实一实,鬼认得你乜,梗係查你身份证啦。”那年长的警察边说调侃着,边招呼阿乔离开。

等阿乔走后,那年轻的警察向搭档问道:“平哥,你朋友啊?”

“旧时出警一齐做过嘢,奇人来噶,有啲奇难杂症嘅案件会叫佢帮拖,收工再讲啦。”

高铁站走出一段,便马上要到口岸了。与往时不同,今天的口岸并没有熙来攘往的景象,过关的人并不多。阿乔拿着证件,经行自主过关通道,只十多分钟便走进了这个许久未见的城市——澳门。

过了关,阿乔被一阵烦扰与心痒骚扰着,他四周张望,找到了一处离巴士站不远的露天吸烟区。慢步行近,阿乔一边摸出一盒安全火柴和一盒香烟,一边又掏出了一个折得方正的信封。

“唰!”

阿乔很怀旧地点燃了安全火柴,然后以火柴点燃了手里的香烟。阿乔抽的是韩国烟,这种进口香烟并不是什么高档货,但是却是独得阿乔的喜爱。这香烟中除了普通的烤烟烟叶,还混有一些雪茄烟叶,再配上一点调配好的莫吉托风味的香料,口味较为轻盈,确实是十分吸引。阿乔一手拿着烟猛吸了一口,一手轻轻扬开信纸。信纸上的字写得有些潦草,但却是对齐工整。

“见字如晤……”

信里的字不多,有些是繁体,也有些二简字,遣词造句有种旧时代的味道,给人一种诚恳朴实的感觉。虽然信件夹杂着繁体和二简字,但是从小便在广东长大,浸淫在翡翠台电视文化的阿乔却是对这些旧时代味道的字和句十分熟悉。

信件来一个早年偷渡澳门的亲戚,收信人是阿乔的奶奶。不巧的是,阿乔的奶奶几年前便已经西去,而写信的这位亲戚也在信件寄出之后不久便离世了。乔家旧址现在已经是一幢30层高的崭新公寓了,这封信也是以前住那边的亲戚朋友搭上搭才最后交到阿乔手上的。

信件内容十分简单,大致是这位亲戚感觉自己西去日期不远,想和阿乔的奶奶有机会在最后相见。可惜乔家早些年便搬离了旧址,而阿乔的奶奶也患上了老年痴呆,两家实际上早已断了联系,这封信也就成了迟来的追忆了。

幸好信内留了地址和电话,阿乔拿到信之后便的马上赶来了澳门。

吸尽最后一口香烟,阿乔走上了前往目的地的公交车。

亲戚地址在澳门的老城区,穿梭在旧街市中,却是和阿乔以往游览澳门的经历十分不同。以往来澳门,都是去一些高级酒店和旅游名胜,感受澳门的繁华,而这一次阿乔却是感受到了澳门老区的另外一面。灰灰白白街道、马路两旁的骑楼、挤在方格路网里的老旧市政住宅,让阿乔有一种回到旧时广州的感觉。马路边丝毫不见繁华,与那另一边的大三巴牌坊一比较,显得过分地寂寥。偶有老人家坐在街边市政公园处,摇着葵扇,驱赶着夏天留下的最后的暑气。

七绕八绕之后,阿乔到达了要下车的地方,打开手机地图,沿着骑楼直行而后右拐,便到了目的地的楼宇。在这楼宇边绕了两转,阿乔找到了信中留下的地址。地址所在的楼宇看样子经历了不少年月,这里大概是澳门政府早年兴建的经济房屋,面积不大,楼道楼梯显得有些局促。尽管外面是烈日当空,但这里却是难以直接见到阳光,只有一些经过早已磨得光滑的墙壁,斑斑点点地反射回来,算是有点光明,却是衬得整个楼道有些奇怪。楼梯的水泥被磨得十分圆滑,走廊过道的路面偶尔有些坑洼,而只有在正午才难得碰到阳光的走廊扶手,则是早已认不出新居入伙当日的颜色。

到达楼层,阿乔看向那狭窄绵长的楼道,一路走进,找到了信内所指的门牌,门牌之前放着一个化宝盆,三根香烟,一碟烧肉饭,以及一个苹果。化宝盆中不时地还渗出一些灰色的烟雾,以及一阵难闻的气味。算来这位亲戚走了也有些日子了,这一趟的祭拜,应该是在做“尾七”。阿乔来之前和那亲戚的儿子打过招呼,约定了到来的时日。

阿乔站在原地稍稍整理了下身姿,恰巧那一户却是打开了房门。开门的人一眼便看到了阿乔,见不是熟悉的街坊便多看了几眼,同时点头致意。阿乔微微点头,开口道:“小姓乔,曾老太是我嫲嫲。”

那人本要关门,听见阿乔的说辞后停止了动作,柔和的眼睛中多了点笑意。

“哦,是你,请进请进。”

那人作势要领阿乔进屋,阿乔却是开口了:“姚叔是吧?不如我拜过先人先?”

“啊,好。”姚叔有点诧异,返回屋内拿着些元宝纸钱和线香又回到门口的位置。

阿乔接过那堆东西,却没有马上拜祭,而是将一些彩色的纸钱、宝牒和衣纸挑了出来,口中似是念念有词的,将一些朴素的白色纸钱和衣纸逐张化了,而后点燃了线香拜了三拜,插在了门口土地公的位置,而后阿乔将那些分挑出来的纸钱衣纸和宝牒折成一把,点燃之后向四方念念有词,等火到手头,才将之化入宝盆。剩下的三根线香,阿乔点燃之后,走到屋内神主牌的位置,对着这素未谋面的长辈亲戚,以祭祖礼仪拜了三拜插在了香炉中,最后叩了三个头。

礼成之后,姚叔给阿乔递了一颗糖果。

“节哀。”

阿乔接过便撕开包装吃了。二人不再说话,直接进入了室内。

姚叔给阿乔递了茶水,二人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好一会儿。阿乔也没有先开口,只是默默地看了几眼房子内部的模样。房子并不大,换算过来也就三十平方多的样子,一个小房间一个厕所一个厨房。屋内虽然堆积了很多杂物,但却是收拾得很干净整洁,也不知是姚叔收拾的,还是姚叔的母亲平时便是如此。

“信教?”

姚叔抿了一口茶水,略带一点尴尬地打破了沉默。

“啊?”

阿乔有些没明白。

“我见你刚才那套功夫,我以为......”

“哦,没,我没信教,从小屋企人教落嗻。哦,係啊,小姓乔,你叫我阿乔就可以了。”

阿乔说着递上了自己的卡片。

姚叔稍微瞄了一眼,阿乔的卡片十分简洁,上面只有姓名电话,以及一个貌似是公司的名字——流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