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影帝的日常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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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戏子(三)

师娘生下来的野种,只有两斤多,湿漉漉的,比一只死猫略大一圈,软哒哒好像已经死了。

阿伟学着乡下稳婆的手法,先用热水洗几下她的头脸,然后,倒提着,随手就是几巴掌。

一阵微弱的咳嗽过后,她的小嘴里,呕出一大口羊水,算是活了一条命。

然后,便开始细声细气的哭了起来。

就像师娘在放屁,秀气而好听……阿伟扳开婴儿的两条小腿儿,看一眼,叹一口气:“女孩。”

他剥掉自己的破衣服,包了小师妹,随手放在炕头,便开始抢救师娘。

孩子横着出来的,师娘大出血,晕倒在一大滩草木灰上,一动不动,好像没气儿了。

阿伟闷闷的喊了几声师娘,没反应,他一跃而起,手伸到炕洞里摸索几下,拿出师娘藏的三十几块银元,撒丫子就跑。

那一夜的长安城,真特么的黑啊。

伸手不见五指。

他一口气跑了三四里路,终于找到一家药铺,他使劲拍门,带着哭声喊:“大夫,我娘不行了,快救救我娘。”

药铺大夫仁义,二话不说,提了小药箱就跟着跑到了戏园子。

“大出血,准备后事吧。”

大夫进门后,一看屋里的情景,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随便搭了一下师娘的脉搏:“早产造成的大出血,九死一生啊。”

阿伟‘噗通’一声跪下:“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师娘,她是小桃红,她是咱长安城第一个女青衣,大夫……”

大夫摇头叹息:“没救了,就别浪费好药了。”

阿伟一听,福至心灵:“我师娘需要吃什么药,我买,我买就行了!”

说着,他将怀里的钱袋子掏出来,将三十几块银元一股脑儿的倒在地上:“这是钱,这是我们所有的钱,我全给您,大夫求求您了,救救是师娘,她还年轻,她是小桃红,她才二十二岁……”

呜呜咽咽,夜如铁。

大夫叹一口气,从药箱里拿出一根山参,略一迟疑,干脆又开了一副药方:“先熬几碗参汤,趁热喂进去,看看能不能熬过今晚。

明天早上巳时,人不死,就带着药方来抓药。”

说着,他伸出几根枯瘦老指头,在地上捡了十二个银元,提了药箱,唉声叹气的走了。

阿伟将师娘连拖带抱弄到炕上,先熬上参汤,又把火炕给烧起来,免得师娘母女在夏天的夜晚,活活冻死。

二十几个半大小子,早就被惊醒了。

他们像一群土拨鼠,探头探脑的想出门,却被阿伟狠狠的瞪了一眼,愣是没敢出来。

折腾到天亮时,师娘短暂苏醒过来了一次,看一眼枕头边的野种,她只是叹一口气,就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屋顶。

“师娘?师娘?”

收拾完地上的水渍、血渍和草木灰,阿伟听到师娘苏醒过来,大喜之下,连滚带爬的过来:“师娘您醒了?!”

“师娘您饿不?我给您熬了面糊糊……”

“……”

师娘缓缓转头,背过了脸,不想让阿伟看见自己的脸,低声说一句:“把她掐死,提出去,埋掉。”

阿伟的心窝子,猛的一疼:“师娘!”

师娘不说话了。

阿伟看一眼枕头边,包在他的破衣服里的小小女婴,缓缓伸出了一只手。

然后,当他捏住女婴的脖子,那女婴细声细气的哭了几声,一张丑陋的小嘴,迫不及待的转了过来,含住了阿伟的一根手指头,开始使劲吸吮。

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那个只活了三天的女婴,同样的,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就特么的降生到了人间。

阿伟缩回了手,想跟师娘说一句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便干脆埋头出门去抓药了。

那大夫一听,那个长安城最有名的小旦角儿,大出血之后,硬抗了一夜没死,大为惊奇。

他主动提了小药箱,跟着阿伟来到戏园子的破落大院,给师娘重新搭了脉,开了几副药就走了。

在阿伟的精心照料下,师娘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她的身子骨,日渐一日的好转了起来。

与此同时,那个生下来只有两斤多重的野种女婴,也活了下来。

不过,不是师娘在拉扯她。

而是阿伟在拉扯她,就像喂养一只小猫小狗,每天给她喂几次米汤,一把屎一把尿,就像一个十三岁的父亲。

自始至终,师娘对此都没说什么,她知道,自己下不了手,阿伟也下不了手。

因为,阿伟的小命,差不多跟这野种女婴一样,是他那个当婊子的母亲生下来后,差点被捏死埋掉……

……

艰难的日子,总是过的很慢很慢。

那几年,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在闹饥荒,长安城的主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这两年是陕军,过两年是晋军,再过几年,河南兵打过来,得,满大街都是河南口音。

阿伟慢慢长大了,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也成了戏班子的顶梁柱,以‘小叫天’的名号,在长安城创下了偌大的名头。

师娘却不唱戏了。

她念过书,识字,教阿伟和那帮半大小子识字,还帮着戏班子整理早年散失的戏词儿。

她的记性真好,断断续续的,她一边在伙房帮着戏班子烧水做饭,缝缝补补,一边整理戏词儿,三五年下来,竟然攒了一百五十本大戏。

那个野种女婴,也慢慢长大了一些,五六岁的人,又黑又瘦,头发枯黄,见人就躲进伙房勾着脑袋不吭声。

师娘对她不管不问,别人要问,就说是在唱戏途中的一个破庙里捡来的弃婴。

这一说法,让阿伟心生疑惑。

因为,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师傅‘叫天子’就是这样说师娘的,说是在一个破庙里捡来的弃婴……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他一心一意的就想唱戏,唱好了戏,就能挣来钱,有了钱,就能买来粮食,让戏班子的二三十人不至于饿死。

所以,自从他闯出来一点名头,就开始疯狂唱戏,他的嗓子好,高亢激昂,略带一丝意味深长的沙哑。

故而,在短短几年内,他就成了关中一带最有名的须生演员,成了名副其实的角儿。

他给各路诸侯唱过戏,反正都是军爷,甭管人家是川军陕军还是河南兵,他一个当戏子的,能惹得起谁?

后来,又来了个姓张的,一个姓杨的,两个人一个喜欢听二人转,一个喜欢听秦腔、碗碗腔。

于是乎,阿伟就更加吃香了。

再后来啊,也不知怎么回事,长安城突然就乱套了,很多人进去了,再没有出来过,有些人,则被驱赶出了长安城,从此流落江湖。

戏班子就在其中。

那一年,大约是公元1940年前后吧,为了活命,师娘、阿伟两个人,带着戏班子一路唱戏,一路讨生活,再一次来到了陕北。

有人很热情的接见了他们,并让他们住了下来,管吃管住,只需要每天唱戏就行。

不过,不让唱老戏,得唱新编的一些戏。

唱就唱呗,新的旧的不要紧,只要能让戏班子的的人不挨饿就行了。

这种好日子,持续了整整大半年。

那大半年里,大家都快要幸福的发疯了,哎,吃的穿的都很简陋,但这里的整体氛围感觉不一样,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干劲十足。

然后,有一天,上面来了一个大人物,说是要反什么肃什么的,戏子们听了也不懂。

结果,等到那位大人物一露面,阿伟猛的一高兴,旋即,却又开始忐忑起来。

大师兄!

上面来的大人物,竟然是当年的大师兄……阿伟偷偷看一眼师娘,发现她的脸,刷一下就变得煞白煞白。

她的身子,微不可查的哆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