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暮然容易难回首

伴随着一记清脆的瓷碗的碎裂声，就像拳击赛场的一声响锣，赵建国家里又开打了。

“我受够了！”赵建国的老婆刘丽趴在茶几上哭个不停，“你天天就知道往外拿钱，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你往家里拿过一分钱！你当个科员自己工资挣多少不知道吗？天天在外面吃喝，你给家做过一点贡献吗？今天这钱我说啥也不能让你拿走！”。

赵建国不说话，他点了一支烟倚在阳台的窗上。赵建国家里的烟不多，仅有的几盒大部分是别人送的，赵建国平时是不抽烟的，但刘丽骂他的时候，他就会特别想抽烟。赵建国脑子里早忘了是因为什么跟刘丽吵起来，这种争吵这些年来就像家常便饭一样，赵建国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对比刘丽在客厅哭得撕心裂肺，赵建国倚在阳台什么也没想，他将抽完的烟头摁进阳台的窗缝里，他只是在消磨时间，回到屋里又要面对那个女人，在阳台他能得到难得的一会儿清净。

赵建国想不明白，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毫不在乎，是从孩子去外地上高中后，还是从她第一次把自己锁在门外，抑或是更早以前。半夜赵建国躺在沙发上，想着自己二十年前发了疯似的追求刘丽，感到有些可笑。年轻时候自己各方面也都不错，但当时鬼迷心窍就看中了刘丽，缠着她去看电影，去逛百货大楼，给她寄信，给她写诗……赵建国苦笑着摇了摇头，翻了个身，真皮沙发发出吱啦一声响。

第二天上班路上，赵建国收到了单位群里的消息，周末单位发福利电影票，一人两张，赵建国想都没想就关掉了消息。关于刘丽，赵建国早就无动于衷，除了那个小红本上两人的合影之外，赵建国并不想跟刘丽有什么交集。赵建国的通讯录里早就没有刘丽的名字，她的号码他能够清楚地背下，只是不愿意在来电时再看到那个名字。

赵建国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又突然觉得他跟刘丽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是当初恋爱的激情被油盐酱醋和奶粉尿布给磨没了。赵建国想，自己的婚姻始于激情，陷于无情，可是爱情在哪里？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体会过爱情的感觉，刘丽对自己是爱情吗？“恋爱时她对我爱答不理，结婚以后她也只知道孩子和工作。我好像只是她的一个赚钱工具，虽然赚的不多，但二十年来她好像从没有真正的爱过我。”想到这里，赵建国觉得自己好受了许多。

在食堂吃过午饭，赵建国想去办公室睡一会儿。在走廊上，赵建国遇到了新来的办公室副主任杨青：“建国哥，你吃过饭啦？”“哎，小杨，我吃过了，你还没吃饭吗？”“没呢建国哥，上午工作挺多的，我刚刚才做完。”“噢，那你快去吧，晚了饭都没了。”“好嘞哥，哦对了，我在你桌子上放了一个苹果，是我自己家的，你回去尝尝吧。”转过这个走廊，赵建国发觉自己耳根有点发红，他知道这种感觉好久都没有体会过了。杨青刚来的那天，赵建国就注意到这个小姑娘，白净的皮肤，高高的个子，扎着清爽的马尾辫，像是涉世未深的大学生，但杨青却是有着九年工龄的副科级干部了。这人挺了不起的，赵建国当时想到。

晚上七点，赵建国就在小卧室躺下，打开了刘兰芳的评书。一阵信息铃声传过来，赵建国拿起手机，是杨青发来的：“哥，苹果好吃吗？”赵建国猛地坐起来，脸上的红晕从耳根泛到额头：“你的苹果甜极了，我可以多买点吗？”“建国哥，说什么买呀，我明天送你两箱，咱俩的情义不比这点苹果重多了。我看咱办公室里也就建国哥你最优秀了，别看我来的时间不长，我看人可准了，以后你就当我哥吧。”“哎……哎行，行嘞小杨。”

赵建国又快乐了。

赵建国陪着小杨看了电影，逛了商场，小杨给赵建国寄信，赵建国给小杨写诗，与其说是赵建国陪着小杨，倒也可以说是小杨陪着赵建国。赵建国上班又充满了动力，赵建国二十年来心里空落落的东西被填补上了。

赵建国找到爱情了。

一天下午，杨青拿着一张表来找赵建国签字，说是没啥大事，就是需要办公室的技术骨干在群众意见那里签个字就行了。杨青衬衣的扣子解了三颗，身子俯在赵建国的桌子上，赵建国也没多想，提笔潇洒地签完了。“谢谢哥！”杨青把表抽走的时候，赵建国瞥了一眼，表头像是什么调任书，章子是省厅的。

这天是赵建国的生日，下午下班赵建国跟杨青说：“我们去趟超市吧，我们看看买点好吃的，陪我过个生日。”“可是……我今晚家里有事，我得回去才行。”“什么事？要不我开车送你回去？”“不用不用。”杨青连忙拒绝，“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可是……好吧。”赵建国也没有坚持。

推着车子在超市里闲逛，赵建国习惯性地掏出电话打给杨青：“到家了吗小杨？在干啥呢？”“还没到。”“哦，小杨你猜我最爱吃的菜是啥？每年我生日都会吃。”“不知道。”“你再猜猜。”“不知道，不想猜。”“你猜猜嘛～”“你别再找我了好吗？”“小杨，别闹啦，你猜猜嘛，我最爱吃的是啥？”赵建国身体不自觉地摆动着。

“是葱爆羊肉吧。”赵建国背后一个声音传来。赵建国猛地回头，刘丽直直立在身后，手里的购物篮里盛着一捆大葱和羊腱子肉。

……

晚上赵建国又倚在阳台，手里的两盒烟被抽得精光。许久，赵建国将阳台窗框里的四十三个烟头全部弹到楼下，转身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