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余生
“噼啪！”
一道粗壮的闪电撕裂漆黑的夜空，一瞬间亮如白昼，不过顷刻就被雨幕填满，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是一个幽闭的地狱。
“漫天神佛啊！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有这等恶业加身？！平日三牲五畜可曾短缺？俯首叩拜可是不够虔诚？！全村三百余口人皆被妖兽吞食，我等日日点燃的香火竟然不能得到你等一时的护佑吗？！”
漆黑的雨夜，大雨拍打在大地万物之上，万籁俱寂，只余雨声，但是这声量并不算高的祷神声音确实穿越雨幕，在如墨的夜色中盘旋，如泣如诉。
“噼啪！”
又是一道闪电，一个不大的神庙在这瞬间的光亮中露出了样貌，一个失了右臂的中年女子跪坐在主殿神像之下，抬头望着神像的方向，血泪从眼眶流下，也不管看不看得清，就这样看着神像的方向，断臂处鲜血还在缓慢的流着，许是失血过多，脸色苍白。
主殿只供奉了一个金甲战神，金甲应该是有贴金，闪电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手中的长枪也散发着寒芒，面威严却也隐含慈悲，表情生动自然，双眼微眯，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神坛上走下来，拯救座下这个命不久矣的信徒。
闪电的光退去，世界又归于寂灭般的黑夜，只是神像上似乎依然散发荧光。
“轰隆隆！！！”
雷声随着闪电的亮光姗姗来迟，只是在这暴躁的雷声中似乎还混杂着听不太真切的脚步声，声音密集，快速的在大地上践踏。
雷声褪去，脚步声也消失无踪。
雨终于是小了一些了，雨声也小了许多，不再狂乱暴躁，伴着风声像是呜咽。
“轰隆...”
重物跌落在地的声音，而后又是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大得出奇的...咀嚼声。
雨渐渐下得小了，月光已经能够勉强透出一丝，山神庙的大门处一道庞大的黑影一闪而过，，光线太暗，速度太快，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只是有暗红色血液缓缓的往外渗出。
。。。。。。
雨后的小山村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气息，深吸一口气，仿佛头脑都能够清醒一些。
昨晚的雨下得很大，仿佛天倾，野外的气味和各种生物留下的痕迹都被清洗掉了，但是天气炎热，气味只要还留下一丝，在高温的蒸腾下都会快速的弥漫开来。
也幸好是昨晚下了雨，否者就不是现在这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恐怕会是熏得让人作呕的，还有铺天盖地的苍蝇。
“幸好...”
张彦如是想到。
眼前的村子在大荒绝对算是大的村子，近百户人家，估计有三百余口人，想来每日清晨都应该是出门上工的男人，浆洗的女人，不甘锁在家里的孩童，还有笑看眼前热闹的老人。
可惜张彦眼前往日必然会出现的场景却是没有的，只有残垣断壁，以及少量没有被啃噬干净的残肢，算不得人间炼狱，但却让人更加胆战心惊，人都成了妖兽的口粮，只有某一只断手在咀嚼中侥幸逃离开来，然后溅落在雨夜里。
“唉...昨晚雨太大，凭我们的修为没法判断袭击村子的妖兽去向，小婧你给师门传书，长辈们会通知这附近的宗门联合铲除这群妖兽！”
张彦的手有些颤抖，他在进村子的时候看到了外围残留的阵基，算不上什么大阵，但是让他带领的这个小队来出手，恐怕三天三夜才能破阵。
但是这个村子的防护阵法绝对是昨晚一夜之间破掉的，甚至可能是一瞬间就被破掉了，如果正面和这群妖兽碰上，他们一群人最多也就比村子里面的凡人要稍微硌牙一些罢了，说什么寻找妖兽痕迹，还不如说是要上门送点心来的实际一些。
虽然名义上他是这一行六人的领队，单恐怕只有刚刚吩咐的朱婧才是他唯一使唤得动的，其他的三人是长老后辈，一人更加是掌门千金。
集万千从爱于一身，无论是出于实力还是其他，宗门比斗从来都是名列前茅，周围说话的人也是和声细语，区区妖兽不仅仅可以用来除暴安良，身死之后更是能提供各色天材地宝。
所以如果能发现妖兽痕迹，张彦拦不住，他们打不过妖兽，甚至打不过他张彦，但是他张彦不是也打不过他们的父辈吗？血脉之下，哪里来的是非对错？
村子已然不幸，他张某人需要一些幸运。
“师兄...村子里面的神庙在那里的半山腰，主殿的大门好像已经破了，我们去看看吧...”
开口的是掌门千金，骆千蕊，一个并不算骄纵的少女，明眸皓齿，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不是他爹口中的绝世美女，却也当得上美女二字，一身鹅黄色的襦裙，灵动可人，也是宗门中许多情窦初开的少年心中的梦。
张彦看向骆千蕊手指的方向，看规制，确实是某个宗门收集香火的神庙。
神庙被毁，阵法被毁，更重要的是，三百余口人的香火从此再无去处，当真是不死不休的仇怨了，保不住自己的信民，如何再做神仙，再建神庙？
“走...去看看...”
张彦看了其他人跃跃欲试的模样，点了点头，右脚迈出，身形如同幻影一般飘向神庙的方向。
同是修者，只要不是本来就有仇怨或者是极端修者，不入其他宗门神庙是基本的原则，可是神庙既然已经被毁，也就无所谓了。
不过转瞬间，几人就在神庙的主殿前停了下来，队里的两名女子蹙眉看着里面，眼神愤恨，大雨冲刷不到神庙内部，高温蒸腾，腥臭扑鼻。
倒也不是害怕或是觉得难受，修者掌握到强大的力量，在凡人间已是神魔之属，神魔自然是越少越好，况且修行需要凡人的愿力，凡人有限，愿力有限，争夺是必然的。
即便是被保护得最好的修者，也当是见惯了生死，明白了争斗，最多也就是狂妄自大或是看不清形式罢了，况且主殿内的场景冰河村子里面一样算不得如何的人间炼狱，最多也就是凡人看上去有些血腥恐怖罢了。
金甲神将的雕像碎倒在地上，能看清的脸部已不足一半，不在威严也没了慈悲，和地上碎裂的地砖混杂在一起，被时间一同沉溺为黄土。
地上一滩半凝固的鲜血和溅射干涸血迹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也许它们原本就在一起，地上杂乱的足迹带着血迹像是在嘲讽这什么。
“妖魔修行无需愿力，当真是肆无忌惮...他们就不怕天劫加身吗？！”朱婧声音带着颤抖，杀人他见过，修者间生死搏杀更是见过无数。
但像眼前这样，把凡人当做食粮却是这次历练第一次见到。
历练三月，虽然不是去死亡边缘跳舞，却也绝对不会是去风花雪月的，自然是见惯了生死，除过妖、杀过人，也曾扮过神。
他们都见过世间的恶，也想像过未曾见过的恶，可不至于此。
见到师弟师妹们的模样，知道大家想法大差不差，师门长辈让他做为这支历练小队的领队就是因为他在宗门没有什么背景，宗门香火分润到他身上已经颇为微薄，大部分情况都是在凡间显圣。
走过许多地方也见过足够多的世间险恶。
安排一场看上去险象环生，但是最为安全的历练是最为合适的。
为期三月，已经是最后的时间，原本张彦是打算带他们到这个人妖边界的地方看看，这里其实离真正的边界还有一段距离，就算有流窜到这里的妖魔也不会强大，他自信可以应付得过来。
可是谁曾想到，原本应该是无惊无险的最后一段旅程就见到了这样的场景？未知妖魔不仅足够强大，而且一场大雨更是让其踪迹全无。
一切都透露着阴谋的味道，临时起意没办法这么完美，现在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可能会是这个妖魔潜藏的方向，最重要的，现在小队的人状态似乎已经出现了一些问题，历练是希望他们强大，而不是彷徨。
“妖魔虽然也是智慧生物，但严格意义上来说和我们人类不是一个物种，从来都不是应该说至始至终都不是一个物种...”
张彦转过身背对着主殿，坐在了门槛上，抬头望着眼前宗门的天之骄子们继续说道：“我们人类啊，经历数万年的时光，先辈们筚路蓝缕，从食粮变成手握工具反抗的虫豸，再到出现修者，拥有文明和传承的模样，我们经历的太多改变，变强，变得几乎能俯瞰着片大陆，可是妖魔们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一直把我们当做食粮，只是现在的食物获取难度变高了，这不正好映衬食物的高级吗？你们在用天材地宝的时候可以曾有愧疚亦或是觉得如此当天谴呢？不少天材地宝来源也是来自智慧不低于人类的妖魔身上的...”
“我之前也曾就这个问题问过我的父亲...”
宇文钰，大长老宇文邕独子，天赋出众，性格温和，最重要的还是修炼足够努力。
张彦因为几乎没有出身，幸而天赋不差，有足够努力，所以能够在宗门立足，可以时常鄙视靠着父辈而不知所谓的二代，但是对于宇文钰确实佩服的，毕竟大长老长子的身份对于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甚至有的时候会是阻碍他变强的阻碍，毕竟变强不能是平静祥和的。
“哦？大长老怎么说？”
“父亲说人类需要文明和传承，这也是人类能够从蛮荒时代各种族的食粮成为现在大陆最重要的种族也是唯一文明种族的原因，而妖魔之属却只需要果腹，除了血脉，便是彻头彻尾的弱肉强食...即便开始学一些我人类东西，又岂是无数岁月积累下来的惯性的对手？”
“对呀，所以对于异族不要企图用人类的道德或者是行为准则去思考，把他们当成禽兽之属就会轻松许多...祖宗之仇尚在，生死仇敌，他们不会有道德约束，也请你们不要有...”
说到这里张彦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的历练就把这一站定做最后一站吧，一会替能收敛的收敛一下，就回宗门吧...在这里祝各位仙路亨通...”
张彦抬着头，明明说着祝福的话，却有些像是祈求。
他其实也是来自妖族边境的村子，就在缓冲地带，一群被放弃的人，在夹缝中生存，幸得当年他师傅路过，让他脱离了苦海，成为他曾经日日跪拜乞求的神佛中的一员，等他学成能够自己显圣获取香火的时候，村子早已没有踪影，也许是迁徙，也许是...早就不存于这个世间了。
“师兄你是不跟我们回宗门吗？”
同行五人，没有一人是傻子。
“你们的历练已经结束了，我的历练才刚刚开始，我已经传书宗门，我们的同行到此结束，你们去往昨天我们路过的宜城，坐传送阵回宗门吧...”
“师兄...我和你一起去！”
刘祺，戒律长老刘哲之侄，天赋平平，但却天生神力，嫉恶如仇，冲动易怒，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个天生莽夫，却长了一张比女人更加俊美得脸。
“你们都回去...带着你们任何人对于的风险都太大，不仅仅是来自异族的风险...你能明白吧？东方白？”
张彦回头看着小队的最后一人，一个笑眯眯的小胖子，外事堂堂主第九子。
“实行您要问这个我可就明白的紧了！”小胖头转头看着其他同伴，继续说道：“别的不说，逃生的时候，你们有一个能跟上师兄的速度？”
众人先是错愕，而后有些羞愧的摇了摇头。
小胖子见众人这样更加得意道：“现在我们历练已经算是基本结束，我们任何一个再跟着师兄去冒险，哪怕就是擦破一点油皮，在师兄这里也是一个麻烦事，至少我哪个像是播种机器一样的父亲会在俸禄上使点绊子...”
都是聪明人，自然不需要东方白像个说书先生一样继续絮叨下去。
齐齐躬身一拜。
“师兄一路顺风...”
“嗯...”
张彦转身展开身法回到村口，手撑着残破的院墙，眼神空洞。
“师兄...你来看看这个孩子！”
张彦快速回神，眼神落在朱婧手中的一个大约三岁的小男孩，双眼紧闭，皮肤青紫，呼吸已经微弱几乎感受不到，心跳也几乎快要停止。
“还有幸存者呀...”张彦叹了口气转头对东方白说道：“你身上有返生丹吧？化水后给他喂下去吧...”
片刻后喝下丹水的小男孩虽然没有醒来，但是呼吸已经平稳，算是在鬼门关呗拉了回来。
“给他取个名字吧？”
“侥幸逃生...就叫余生吧！”
张彦笑了笑，看着太阳方向，笑容有些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