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什么是孤独》：无法回避的孤独感
一天深夜，我接到一个语音电话，是一位多年不联系的同学打来的，一开始我们寒暄了几句，但作为一名咨询师，我的敏锐直觉让我意识到，没有一个深夜电话只是为了寒暄而已。
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自己整夜失眠，他正在为自己孩子的学业担忧，但不知向何人诉说，他的妻子和他的理念不同，简单说几句就会吵起来。他喝了一点酒，打电话过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希望我能去和他的妻子谈一谈孩子的问题。
我清楚应该去跟他妻子好好聊聊的人是他自己，但我能做的只是倾听、安慰和建议。我听得出他对现状的不满、对沟通的恐惧、对生活的失望，还有挂电话时的无奈。我想如果我不是一个咨询师，也许会好受些，然而这个职业让我知道这种孤独的难挨。
“明明是两个人的生活，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另一半的存在？为什么我要独自面对一切？”
听完这个故事，也许你会有同感，如果你正处在一段亲密关系中，孤独的感觉总是伴随着你，那就让我们一起来好好认识一下这种孤独感。我不想把孤独感说得神乎其神，但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不是吗？
在这里我必须要说出一个残忍的真相：我们也许无法回避时不时出现的孤独感。
我们人类是一种群居动物。很多哺乳动物的幼崽一出生就会行走，几个月后就能猎食，但人类幼崽出生时还是“半成品”。我们呱呱坠地，不会行走，甚至不会爬行，我们的视神经还没有发育成熟，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唯一向外界传递信息的能力就是哭。这是多么弱小的存在呀！
一两年后，我们才能独立行走、奔跑，但是仍然无法独自在自然界中生存。我们的出生伴随着风险，我们的成长伴随着危险，这也许就造成了原始的恐惧，我们必须依靠他人才能活下来。
从远古时期到现代社会，人类一直在不断突破自己，不断进化，取得了巨大的科技进步，人类的生存环境也得到了极大改善。在这个过程中，人类很多成就的取得，依靠的是群体的智慧和力量。
亮是个事业有成的中年男性，他唯一让人抓狂的地方在于总是炫耀自己毕业于某个名牌大学。起初大家都对他这样的高调不以为意，直到有一次，他向友人表露心声：“我不喜欢一个人，我也没有办法一个人面对这么多人，我需要别人在我身边，这样让我觉得我有力量。你知道我为什么总要说我是XX大学毕业的吗？因为这样我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让我觉得我很强大，我感觉身边有人了。”“那你怎么不说你在XX单位上班啊？你单位不也不错吗？”“大学人多啊，往大了说不好吗？再说XX大学名气也大，说出去更有底气。”
一个人太弱小了，一个人太孤独了。我们总希望自己隶属于一个组织，或者一个族群，并且希望那个组织或者族群是强大的。仿佛这样我们自己就不再弱小，我们的内心也有了寄托。心理学中有一个自我保护机制叫作反向形成，用在这里就是人越是弱小，越想表现得强大，越是自卑，越容易表现得自大。人类对抗孤独的方式就像是一种群体的反向形成，我们必须抱成团，像钢铁长城一样强大，这样才能掩饰个体的弱小和无助。我们必须互相联结、心意相通，才能抵抗内心那原始的孤独。
大多数人是单独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从受精卵开始，我们便是孤独的存在，我们独自一人在母亲的身体内，唯一的依靠就是母亲，我们能听见她的心跳，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我们没有伙伴，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已经被我们扼杀在精子“赛跑”的赛道上了。母亲的体内没有光，那里一片漆黑。我们独自一人从黑暗的世界中走来，出生的过程伴随着产道的挤压或是手术的风险。
等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们会慢慢发现，我们诞生的那一刻正是与母亲“解体”的时刻，脐带消失了，我们成了独立的个体。
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几年，如果足够幸运的话，我们会被成年人善待。在我们需要他们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会及时地出现，孤独的感觉也许只在我们经历分离的挫折和深夜入眠时才会变得明显。
亮大概是六岁时才拥有自己的房间，在那之前他都和父母睡在一个房间。他清晰地记得搬进新家时的感受，一开始是兴奋的，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但是，随着夜幕降临，时针嘀嗒地走向睡觉的时间，兴奋被恐惧替代，他吵着要和父母同住，就和六年来的每晚一样。他的父母拒绝了他，也安抚了他。他害怕一个人时候的黑暗，他总觉得那片黑暗里有危险，虽然那片黑暗只有不到十平方米。这种恐惧让他第一次无法入睡，他冲进父母的房间，把他们吓了一跳。他们仍然拒绝了亮同屋而眠的请求，但是他们答应亮可以开着自己房间的灯睡觉。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数年。他依稀记得，直到十一岁时，他仍然会在半夜被噩梦惊醒，接着跑进父母的房间，蜷缩在他们中间入睡。
我们害怕黑暗，因为那是我们来的地方，在那里我们是一个人，我们害怕一个人，没有人为我们承担生活的补给，没有人保护我们的安全，我们是孤独的，我们的存在是脆弱的。这种解释人类恐惧黑暗的观点和存在主义的某些观点不谋而合。这样的观点将孤独、出生、存在和死亡都联系到了一起，特别是孤独和存在之间的联系。可以说，存在的体验本身就是孤独的，因为这种体验唯一能够确认的就是我们自身的存在。我们能够确认自己的身体、思想、语言，即便是那些外在的刺激，也是通过我们大脑的一系列工作而变得看起来真实。而我们的大脑其实是会骗人的。
心理学中有这么一个实验，一个人在马路上向另一个人问路时，两个人抬着一块木板从问路者和指路者中间走过，这个时候指路者的视野正好被遮挡了起来。问路者迅速和一个同样穿着的抬木板的人交换位置，原先的问路者抬着木板走了，而原先抬木板的那个同样穿着的人留下来继续问路，指路者并没有发现问路的人已经不是原来那位了。我们只会相信我们愿意相信的，因为我们只会看到我们眼睛能看到的，也只会听到耳朵能听到的。我们的心智像一面镜子，镜映着客观世界。顺便提一句，有研究发现，人们通常会对镜子中自己的相貌做出比他人更高的评价。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看到的世界其实是一种主观的体验，而我们内心只有这么一个孤独的自己。
这样的我们是多么需要被生活善待啊！不幸的是，生活并不容易，我们总会面对逆境，也会迷失自己，当我们的努力没有得到回报，当我们的付出没有得到回应时，我们总会被巨网般的无价值感笼罩，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特别是他人的温暖，即便和其他人在一起时，我们也总会怀疑自己是否是真实的存在，是否还是一个完整的人，这种无助感也让我们体验到了孤独。
亮长大后为了学业出了国，他住进了宿舍，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居住。宿舍里有一间共用的厨房，而厨房的排气扇正对着亮房间的小窗。他的邻居总喜欢在厨房里做菜，闻起来像是某种重口味的食物，时常把他呛得不行。虽然亮心里有些不满，但是总的来说他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久而久之仿佛也习惯了。一天中午，又是熟悉的味道，只是这一次警铃大作，亮依稀看到厨房里浓烟滚滚，他害怕极了，不知所措，下意识地躲在书桌底下，转念一想，又夺门而出。他一路跑出宿舍，站在楼前的空旷处一阵阵后怕：“这是怎么了？我刚刚为什么要躲起来？我是差点死了吗？这是在哪里？我好害怕。我想回家！”消防车不久就到达了现场，消防员核实了情况。原来，是邻居做菜的油烟太大，触发了烟雾报警器，并没有任何物品着火，可谓虚惊一场。亮却害怕极了，他从没感觉自己这么无助和弱小，这么失措和惊慌，这天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噩梦。他想要有人在他身边，能在警铃响起时拉着他往外跑，而不是他独自一人躲起来。他想回家，想要回到妈妈的怀抱里，贴着妈妈，听着妈妈的心跳。
孤独感会一直伴随着我们，不会因为我们长大了就消失不见，它时不时在午夜敲打我们看似坚强的心房，仿佛在提醒我们，没有人可以永远陪着我们，我们终归要学会与自己和平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