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长发曾是我的骄傲。奶奶总是细心地为我梳理,它总是光滑柔顺,是我165厘米身躯中唯一保留着人体温暖的部分。
我喜欢别人轻抚我的头发,即使在夏天,我也从未剪短过它。每当有人称赞我漂亮的头发,我都会感到一整天的轻盈和快乐。
我慢慢站起来,站在镜子前。虽然头发被剪得参差不齐,但因为一次性剪得太多,长度变得不均匀,看起来十分糟糕。耳朵旁边还有几根头发倔强地翘着。
到了这个地步,我几乎又想大声呼喊。我明白这并非妈妈的错,但心中却忍不住涌起疑问:如果注定如此,为何还要生下我?
心痛如绞,仿佛心脏被紧紧挤压。我放下镜子,塞进桌子下,然后拿出两张剩下的纸巾,轻轻覆盖在眼睛上。
尽管生活艰难,但我从未因为妈妈的话而感到厌恶。我曾多次幻想,如果妈妈能因为我而笑,变得足够开心,我们或许可以一起洗澡,甚至同在一个房间里安然入睡。
我总是这样满怀希望。但无论我多么渴望,那些期待总是被无情地撕裂,最终化为泡影。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我确信那一定是爸爸。
我撕下贴在眼睛上的纸巾,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门缓缓打开,爸爸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我凌乱的头发上。他的声音带着疲惫,缓缓地告诉我,明天和奶奶一起去外面,把头发修整一下。爸爸脸上的苦恼让我回想起许多往事:穿着束缚服的妈妈、尖叫的妈妈、匆忙跑来的护士们……为了夺回我的抚养权,妈妈像孩子一样哭泣,爸爸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愿放手。
而我,始终没有等到那句“你没事吧”的问候。
“你听见了吗?”我紧握着纸巾,试图抑制住哭泣。几滴微温的水珠从指间滑落,轻轻打在地板上。
“你刚才说了什么?”
他说下周还会去医院。至于能否安排见面,他并没有把握。
我的思绪变得一片茫然。今天妈妈几乎要了我的命,我却还要在下周去医院见她。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僵硬的肌肉随之发出了不自然的声响,仿佛两个橡胶气球摩擦时的怪异音调。
“爸爸似乎忘记了,但我今天真的差点就死了。”
“不过就是头发被剪短了一些。”
“只是一些?”我反问。
原本垂至腰部的长发,现在连肩膀都未能触及。
“不只是头发,我的耳朵也被撕裂了。”我的声音开始颤抖。
“……”
我不耐烦地掀起凌乱的头发,露出了左耳。爸爸看起来更加疲惫了。
“我现在没有信心能处理好这一切。妈妈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你妈妈……会好起来的。”他的话语含糊不清,像是在念咒语一样重复着。
这是徒劳的。
“你知道精神疾病是无法完全治愈的,对吗?”
“先躺下休息一下吧。”
“无论妈妈对我说什么,我都能忍受。如果忍耐能让妈妈好转,我愿意无数次地忍受!但即使如此,我也不傻到忍受她试图杀死我!”由于双腿颤抖,我站立不稳。我紧紧抓住了旁边的书架。
“你现在只是太激动了,可能误解了什么。妈妈并不是想杀你才挥舞那个的!”
“你在说谎!”
“云芸啊!”
“现在请面对现实吧!”
血腥味突然扑鼻而来,我的口腔感觉像是被撕裂了一样。
我倒在地上,挣扎着,心想,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一天。
我想到了父亲发出长长的哭泣声,坐在地上。
想到了年迈的奶奶急匆匆地跑过来。耳畔响起了嗡嗡声。
我第一次有了想要死去的念头。我感到窒息,呼吸困难,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越来越深,但我找不到任何逃脱的方法。
我虽然在呼吸,但感觉不到氧气的流动。就像陷入了泥潭,只能无助地等待……痛苦布满全身,甚至是身体最深处,都像是被蹂躏一样,痛苦难忍。这种感觉就像是气管在收缩。脸上沾满了汗水和泪水,一片狼藉。
奶奶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我的脸。我的身体僵硬,我看不到爸爸的身影。我还在经历着未消退的痉挛,粗重地呼吸着,将脸埋在散发着阳光气味的奶奶的围裙上,感受着人的温暖。
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这是活着的人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