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进者的私心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①，故能长生②。

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③；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④。

（第七章）

是以圣人欲上民⑤，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

（第六十六章）

注释：

①不自生：不自私其生。

②长生：指长久。景龙本、《次解》本、吴澄本、寇才质本、危大有本作“长久”。

③后其身：把自己放在后面。帛书乙本作“退其身”。

④成其私：成就一己之私。

⑤圣人：王弼本缺此二字，据帛书本、景龙本、傅奕本、河上公本等古本补。

译文：

天地长久。天地所以能够长久，是因它不自求生，所以长久。

所以有道之人置身人后，反而能占得先机；置自己于度外，反而能保全自己。不正是因为他无私吗？反而成就了“一己之私”。

所以有道之人要想居于人民的上头，必须谦下地对他们说话；要想走在人民的前头，必须注意掩身其后。

我们以后还会进一步体会到老子的辩证法思想。在这里，老子告诉我们，正如天底下所有的事物都是“有无相生”的，这“前”与“后”也紧紧“相随”（第二章）。唯此之故，圣人立身处世，为了占人先机，首先得置人身后，甚至把自己暂时忘掉。如此先人后己，不把自己太当回事，他才有可能得到人们的尊敬，并被人乐意地推举为自己的首领。此时，非但生命可保无虞，他所安享的发自人们心底的由衷爱戴，足以让他欣慰无比。天可怜见，由于这个人的无私行为，最终竟成就并落实了他的“一己之私”。

如果说，老子还能够接受人们的私心的话，那就仅止于此了。所以，在说及江海善下的道理时，他把这个意思再次强调了一遍。他认为只有这样，人们才不会因占据着上位而感到负累；甚至有时他占尽了先机，人们也不会觉得自己的利益受到了妨害。

以前，许多人都认为老子的这个说法太过机巧，暗藏着功利。其实，老子不过是切事近理罢了。试想，一个人能从里往外透着无私，是多不容易的事情，这常见吗？现实吗？想到为了达成这样的境界，这个好人将要受到的种种扭曲与戕害，甚至有可能不能再以正常人的样子出现在公众面前，我们还是更习惯一个与自己差不多的同类。

所以，我们不必要求人无所畏惧，因为人正需要对天地和他人有所敬畏；我们也不必要求人真的能做到大公无私。人活一世，大部分时候遭遇到的都是与大公无关的小事，有时候，大公的关容易把，反而那些与大公无关的小事才着实惹得人心烦。在公司，在机关，在社交圈，在名利场，这样的情景每天都在上演。所以，人是可以有甚至需要有一点点私心的。你表现得太高调，反而使人感到不踏实，感到自己太苍白无力，面目可憎。你什么都不要，让别人怎么办？又怎么想？这样日子一久，你很快就会失去群众的。没了群众，怎么能体现出你的无私呢？

当然，真正领会老子精神的人们，也不应该期待自己红得发紫，却总希望别人过得惨白；时时占住光源，而不想让别人发热闪光。得了名，不让出利；得了利，仍不肯放弃名。让跟着你干的人累死，你自己则一个人快活死。你不是以自己超前的思想和超凡的人格引领大众，你只是身位超前了，很多时候，甚至还是犯规的超前。结果与体育比赛一样，必将孤独地出局。这时候，再切实地感知“后其身而身先”的道理，就为时太晚了。

对着利欲熏心的人们，老子已够有耐心。他没来得及继续说完的道理，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领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