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唐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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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毒蛾

安存秀将叠着白色丝帛展开,平铺在案面上,催促道“秦新,过来写啊。”

“校尉,”秦新面带难色,“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字写的难看,冯夫子不是嫌我的字东一个西一个的曾骂我的字如蛤蟆乱蹦吗?”

“哼哼,怕什么。”安存秀冷笑道,“我的字还被他说成石压蛤蟆呢。”

“我来吧。”甄清蕖有条不紊地从案上瓷瓶中取了些清水,化开砚墨,纤手执起了笔管,将笔毫在砚池中缓慢地打了个滚。

“兹令石敢统管双城、三河、青龙寨三地,李全武副之。”

安存秀悄悄探眼望去,只见甄清蕖挥笔如麾,一气呵成,字迹娟秀清隽。

“嗯,嗯。”安存秀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这学渣遇到了学霸的感觉真不好。

“那个甄娘子,第一个字加上三点水。”安存秀侧过头去望着窗外的夜空说道。

“为什么?”甄清蕖俏脸满是疑惑不解,“加了三点水便是‘滋’字,不该是‘兹’吗?”

安存秀闻言索性转过身去,感慨道,“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萧勒兰瞧得分明,暗中莞尔一笑,将那个也想探头打望月亮的兀欲拉去了一边。

“哈哈哈,校尉不识得‘兹’字,之前写军令,总写成‘滋’,现在青龙寨上下只认这个‘滋’了,乃是寨中暗语。”秦新忍俊不禁地解释道。

彼其娘之,能怪我?上辈子,学理工的我就没跟公文打过交道,哪知道这兹那滋的,安存秀恨恨地在心中暗骂。

“哦。好的。”甄清蕖闻言也满脸通红,提笔在兹字前加上三点水,她是为自己无意撞破了别人的尴尬往事而尴尬。

不知道是由于尴尬而心急写的三点水牵连过长,还是因为在突兀加上的偏旁影响了整体布局,那改造而成的“滋”字显得大而不当,与底下那一列字不合群。

不知何时转过头来的安存秀心中也是有些莫名的畅意,哼哼,我和秦新那字是蛤蟆,你这才女写出来的字就像只大头蝌蚪了。

刚才已经丢脸的安存秀索性放飞了自我也不再文绉绉地说话了。

“一、征兵六千,双城与三河各增员三千。”

“二、即刻征调俘虏加紧抢修牛角关。修成后,调三千三河士卒与黑齿常部驻守。”

“三、即日起全域实行战时管制,粮食不得自由买卖,需由官府统一收售,价格由乡老会公投决定。(乡老会之前由青龙寨各屯派出代表组成,多为寨中士卒家属,少部分为乡土中有声望的耆老,现扩大到了三河城与青龙寨治下疆域,双城县尚未纳入)”

“四、宰杀全部羊只熏制干肉,牛可自行酌情决定,建议非交换粮食,不再往外出售。”

原本安存秀寄希望吴知世的商队能给他多换些粮食回去,但是现在刘守文弄这么一出,便是卡死了商道,他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五、在双城县各处险要处修建烽火台,预防北面之敌。”

“好了,就这些了,其余的让石敢自行安排吧,他考虑得比我周详。”安存秀说道。

甄清蕖停了笔,用袖子轻轻拭去光洁额头上的一层细密汗珠。

一大张丝帛密密麻麻却又井然有序地写满了朴茂工稳的字,仅左边还剩二列空白。

“好字!辛苦甄娘子了。”安存秀由衷地赞道,又转头吩咐道,“秦新,用印吧。”

“校尉,这是你的军令,何曾轮到我越俎代庖了。”秦新调头就走,面带不屑地冷哼一声。

安存秀无奈,只得示意甄清蕖让开位置,红着脸在空白处张牙舞爪地留下几个宽扁的大字——顶风尿三丈。

在场诸人全扭过头去,看蜡烛的看蜡烛,整理衣裙的弄衣裙。

兀欲倒是一本正经地盯着天上那勾新月,脆生生地感叹道:“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好了,该你了。”安存秀将笔递给伸在空中。

秦新无奈地走了过来,板着面孔,目不斜视,也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大字——顺风尿湿鞋。

“噗嗤—”

“哈哈——”

“笑什么呢,这还不是校尉弄出的暗语签章。”

安存秀经常带着一部人马经年累月的在外面征战,有时需要青龙寨暗中配合预先到某地送些物资如箭矢、干粮补给,又或者要石敢来人接收掠夺到的物资。

这是就得派出信使去青龙寨了。

在外厮杀不可能随身带着文房四宝,于是随便在张羊皮、衣裳、甚至是小木板上用血、用炭块便将命令草草写就。

事关重大,石敢基本不会也不能光凭你送信的大嘴一张与破皮一块就领着寨中剩余兵力出寨冒险,但是安存秀也不可能将他的振威校尉的绶印随身带着不是。

八年前刘仁恭吃了耶律保机的大亏,便是将契丹人派来的假信使当成了自己盟友室韦人的信使,从而上当。

此战过后,室韦人被契丹征服,成为附属部族。

想来想去,安存秀想起了后世那些谍战电视剧的接头暗号。

于是每次出征前,安存秀便随便拿出后世一句谚语或者俚语,出战将领各选其中几个字或者一段话作为自己的签章使用。

伸出拇指沾了墨水,在那“滋”字的左下方按了一个指印,秦新又让出了位置。

安存秀不动声色地在“滋”字左上方偏远的地方按了一个手印,又用砚台将丝帛压住,晾干墨迹。

“明早一早,即派信使通知石敢。”他回头对着不知何时已默立在堂前的阿玉喜说道。

“是。”阿玉喜点了点头,将身体隐藏在柱脚的阴影中,他知道兀欲他们对他脸上的疤痕有些畏惧,而他自己也不喜欢那个什么契丹人皇王。

别看现在契丹奚族似乎一家欢,可在前唐这几百年的时间,二族之间的恩怨仇杀比那箭笴(可)山上的大树还要多。

“安校尉,那我们去哪?”

“今晚安心睡觉。明天上午出发,去营州。”安存秀说完,见兀欲还是一脸迷糊地望着自己,知道他对这的地理不熟,便解释道:“从西门走。”

“那刚才不是说有兵在城外埋伏我们吗?”兀欲问道。

徐徐夜风吹过敞开的窗户。

一只土黄色的飞蛾紫窗户飞入,围着房中的烛火绕着圈盘旋的飞着。

安存秀意有所动,抬起左手举在胸前,在飞蛾飞近的瞬间,快如闪电般伸出二根手指,又飞快地收了回来。

这二下动作的行云流水将一旁的兀欲看得艳羡不已。

飞蛾的肚子被其轻夹住,一大一小二对仗着黑色条纹的土黄色翅膀在空中急速扇动,窸窣作响。

“兀欲你看这像什么。”安存秀右手虚指飞蛾那黑色的条纹。

“像一只眼睛。”兀欲凑近了来看,却被安存秀右手推开,不让他靠得太近,右手拇指在其额头留下一道半深半浅的墨印。

“是的,这飞蛾在外面有无数天敌,飞禽、蛤蟆、老鼠、蝙蝠、蝎虎都会以它为食。”

“它打不过那些天敌,但又想活命。于是它便让自己的翅膀的图案长得像眼睛来恐吓那些潜在的敌人。”

兀欲还沉醉在新知识中,饱读诗书的甄氏姐妹也是第一次接触到此类知识,听得津津有味,倒是萧勒兰先反应过来。

“你是说我们现在也得像这飞蛾一样用眼睛恐吓住刘守文?”

“眼睛我们有了,便是那刘延祚。”安存秀冷笑道。

“兀欲也有了一只吓人的眼睛。”秦新发现了兀欲额上那道墨迹,忍不住调侃道。

其他人听了,都望了过去,全都笑了起来。

“也就是我恰好熟悉这飞蛾习性,否则我是万万不敢用手来夹它的。”

“为什么?”仍是兀欲在求学路上孜孜不倦,丝毫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笑声。

“因为有些蛾子身上有毒粉,你要摸了它,轻则红肿痒痛,重则皮肤溃烂,引起发烧甚至丢掉性命。”

“啊——”兀欲吓得尖叫一声,连忙向后闪去,躲开了那只飞蛾好几步远才停下脚步。

那一旁翘首侧望飞蛾的甄清婉却是没什么动作,前些时候的乞讨日子岂不比这飞蛾要可怕百倍。

“我们也要像这飞蛾一样,向刘守文明白无误地展露自己的‘毒性’,让他知难而退。”

前院开始嘈杂起来,听着声音是耶律倍的部属到了。

“秦新你带他们去东边翠澜轩歇息,我去安排大王的部属住宿。”

沈州城军营大帐。

雄鸡三唱的时候,孙鹤便从简易榻上坐了起来,差不多一夜未眠的他,眼中尽是暗红的血丝。

尽管他判断对方今晚不应该有动静。

可对方突然与耶律倍合兵一处还是下了他一大跳。

城中只有不到三千人,分散到八个门,每个门不到四百人,可以任由对方蹂躏。

万一对方趁着城中空虚来个先下手为强,那自己可成了千古罪人了,没办法孙鹤只得派人紧急追上刘守文,召回了二千人马。

前番是安排了从北面二城调兵回来,可离得沈洲最近的石台子城距这都有百里之遥。

而且,二地皆是步骑混合,以步兵为主,加起来也就不到二千的骑兵,如是连夜兼程赶来,马匹就废掉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

除了西门维持原来的守卒数量不变,孙鹤只在各个城门处只放了少许士卒,城门可以任由安存秀打破,但是自己手中必须有可以震慑住对方的兵力。

又在军营中枯坐了好久,便是朝食都过去小半个时辰,城门早已打开,可安存秀那边依然毫无动静。

难道晚上调兵吓住了他,还是对方早已縋城而逃,孙鹤明知这不可能,去还是忍不住瞎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飞快地趋近,“禀报孙将军,青龙寨人马由北门而出。”

什么,孙鹤一愣,安存秀从北门走了?

对方难道没有刺探自己这边大军从北门而出的消息,这不可能啊,八千大军就差在他安存秀府旁游行而过了。

那是对方识破了自己的声东击西之计,故而吓得跑了回去?

不对劲,能识破自己的计谋,就不会意识不到困守一隅多么危险。

不过这样难说,说不得他是要做了守睢阳的张巡。

这样一来对自己这方来说也是好事,推迟了被发现的时间,能让老节帅准备的更加充分,起事更加从容。

“对方有多少人马?”却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赵行实开口问道。

名义上孙鹤成了这里的主将,,可那些带兵的校尉都头都是接到他的军令后,又去了赵行实的房间,你说这要没什么内情,傻子才相信呢。

“五六骑,还有一辆马车。”

孙鹤心中一愣,随即低啐了一口。

娘的,自己关心则乱,尽在那钻牛角尖了。

是了,便是安存秀想回去,耶律倍绝对不想回去的。

“再探,下次将人数说清楚。”

白云过隙。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孙鹤接到的消息不是安存秀不断拜访那些文官,便是部下在城中购置干粮、酒水的无关之举。

难道对方是等营州来人接他,若果真如此,要不派人通知刘守文回来算了。

终于,青龙寨的人马与契丹人在城中吃饱喝足后,在以沈州长史为首的文吏相送中出了西门而去。

尽管刚出城门时,有说有笑,待到离沈州城有一里之地,众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不但安存秀这边的斥候有秦新亲自带队,便是耶律倍那边,也将不带儿子却随身不舍的数只心爱猎犬也放了出来用于搜寻敌人踪迹。

行得将近十里路,安存秀便下令众士卒清洗马鼻,检查弓矢上弦,马鞍是否松动等。

又行了十里地,安存秀干脆叫众人寻了阴凉处眯一觉,待马匹身上汗干之后又喂食干粮等。

“安校尉,一个时辰,我等行了不到二十里,如此下去何时才到营州?”耶律倍不满地问道。

“大王不必过于忧虑,我想刘守文应该便是埋伏在离城四五十里以外的地方,这样才可以防止我们打不过逃回城去,所以我要保证我方士卒到了那处,人力马力俱是最佳去迎战。”安存秀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