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唐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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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当时惘然

黄澄澄的太阳的当空。

暴雨过后,那原本有些枯黄的山间草木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焕发了新生,汪洋恣肆地展示着它们的翠绿。

灼热的空气中满是青草的清香。

远处山间隐有朦胧的白色烟雾缭绕升起。

休整了三天的马儿们竖起耳朵,打着响鼻,顺着官道往北而去。

这次安存秀吸取了上次人少被欺的教训,直接将第一都人马全都带上了。

新钉的马掌踩在干硬的黄土发出单调的哒哒声,时而又转为簌簌的轻响,那是馋嘴的马儿趁着背上的骑士不注意偏离了主道,啃噬那稍远处的鲜嫩绿草。

骑士们半睁了眼,伸手随意地在空中挥舞了几下赶走在自己面前飞舞的马蝇,嘴里咕噜了二句,甩了甩马缰,将马儿赶回正道,又陷入昏昏的瞌睡中。

“安大兄,你再给讲下那书生与女鬼的故事呗。”兀欲骑着之前用来拉马车的鲜红似火的牝马贴了上来,满脸讨好之色。

他一脸希冀地望着安存秀,瘦小的身体如一道曲弓一般,弯了过去,小手殷勤地给安存秀身下的那匹趾高气扬的大黑马挠着痒。

之前兀欲骑的那匹杏黄色的卷毛长鬃马是匹雄马,只要它靠近大黑马,必遭大黑马踢咬。

没办法,兀欲只好趁着队伍休憩的间隙,让马车夫换了马匹,这才得以靠近安存秀。

“别,别叫我安大兄。叫我安校尉或者安大叔皆可,哪怕是安存秀也行,就是不要叫我安大兄。”安存秀听得兀欲对他的称呼,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不由得想起了上一世他去清迈时,在那东方公主号上看到的那些浓妆艳抹、香气熏人的“大兄弟”们。

“好的,安校尉。你赶紧继续讲啊。”兀欲虽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痛快地改了口,他之所以称对方为兄,只不过想更拉近些关系,好让对方多讲些故事给他听。

“拜托,小世子,我都讲了一个时辰了,口干舌燥的。我水袋里都没有水了,最近的山泉离这还有十里地呢,能否让我休息下。”安存秀拎起腰间的水袋朝兀欲晃了晃。

本来兀欲水袋之前还有半袋水的,但是他之前为了讨好大黑马,连自己的坐骑都不顾,殷勤的用自己水袋的水给大黑马清洗了鼻子。

年少人活泼好动,流汗多,水也消耗得快,现在他水袋中也没有水了。

前方,骑着一匹铁灰马的秦新突然睁开了眯着的双眼,悠悠地说道:“校尉,我这还有水。”

“你给我闭嘴!”

“嘭。”

安存秀旁边马车的窗户被猛地推开,一只白嫩如削葱的玉手伸了出来,手中提着一个金光闪闪的水壶,水壶提手处状若鸡冠。

却是萧勒兰并没有骑马,而是待在马车上。

年轻的郡主却没有在铺设奢华的马车上睡觉,而是伸直了天鹅颈般的脖子贴着窗户偷听着外面的故事。

之前听安校尉绘声绘色地讲那古刹恶鬼伸长了那几十长的滴着粘液的舌头去吸人精血时,萧勒兰吓得脸色苍白,心脏如小鹿乱撞一般,砰砰砰地乱跳个不停。

若不是她推开马车左边的九尺见方的木棱窗户,让那炎热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驱走了心中恐怖,她绝对会吓得跳下马车。

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吓唬她的,美丽的少女在车中恨得贝齿直痒痒。

一旁的兀欲更是吓得紧紧攥住了安存秀的衣袍。

期间,安存秀故意渲染恐怖气氛的阴森渗人的大叫声间或突然响起,让周围听得入迷的众人猝不及防之下都吓得身躯一颤。

当故事讲到书生宁采臣与剑侠燕赤霞历经艰辛斩杀了黑山老妖终于带着那鬼魂从阴间逃出的时候,不要说第一见到如此绘声绘色讲鬼怪故事让人身临其境的契丹姑侄俩,便是那前面假寐的秦新也不由自主的长吁了一口气。

随后安存秀便以乏了为由不再讲了,闭目养神。

这故事马上就结束了,就是不给个结尾,让一众听故事的人抓心挠肝,对他恨得牙痒痒,偏偏还无计可施。

安存秀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接过了那金鸡冠水壶。

“咕嘟嘟——”安存秀仰起脖子,将壶嘴高举,离了自己嘴巴约有二寸远,直接倒了下去。

“咳——”水倒得太快,安存秀被呛得直咳嗽,凉水顺着下巴,流过脖子直将胸口的衣袍打湿一大片。

马车上的少女,羞红的脸低垂了下去,轻啐了一口,细不可闻骂了一声“活该。”

旋即,她却又为对方的尊重之举而莫名欢喜。

“安校尉,宝刹不应该是天下至阳至善之地吗?缘何会有恶鬼横行?”兀欲小脸仍带着些煞白,趁机提问道。

“我也不知道。故事就是这样的。若是非要我给出一个解释,那就是风水轮流转,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之中,至阳到了极致便会转为至阴。我们要学会辩证的看待问题。”安存秀胡乱地搪塞。

“什么叫辩证。”兀欲又有了新问题。

“辩证啊——”安存秀感觉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在念完高中便将政治课的内容还给了那个讲课枯燥无味,只会问大家“形而上学”是不是一个叫形儿的人去上学问题的老师。

大学倒是翻过几次《逻辑学》,但是看了一会便觉枯燥无味,或许这是国人天生的短板吧,安存秀当时这样自我安慰的。

如今现世报来了,他得给别人上课,安存秀有心胡扯,但是看着兀欲那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只好翻肠搜肚,绞尽脑汁试着去解释:“辩证就是我们看人看事得看其的二面性,知道了吧?”

兀欲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嘴巴张得老大。

“咳—咳—”安存秀尴尬地清了下嗓子,飞快地摆着脑袋打量了四周,不知道怎么去说,突然他瞟到了身下的黑马,顿时来了灵感。

“比如说我这匹黑癞子。”安存秀的黑马脑袋鬃毛有一道漂亮的旋涡菊花,安存秀偏偏以此给它取了个黑癞子的名字。

“它平素喜欢把自己当个大爷,非清水不饮,非细粮与嫩草不食,遇到看不顺眼的还喜欢又踢又咬。”

这个兀欲深有体会,若不是自己就这几天拼命讨好,加上骑着这批漂亮的红母马,大黑根本不让他靠近。

黑癞子似乎听得懂他的话,不满地僵直了身体往前蹦了二次,故意颠簸安存秀以示不满。

“但是呢,真到了厮杀的时候,别的马匹看见那些明晃晃的刀枪,有些胆小的马匹要裹上眼睛才敢去冲,它却是毫无畏惧,迎头冲进去,还会用侧踢后踢来助我杀敌。”安存秀弯下身去轻轻地揉了揉黑癞子的头,那双好看的眼睛之中满是宠溺之色,“有一次我身负重伤,与属下们冲散了,还是它将我舔醒,又跪下身来让我迷迷糊糊地爬了上去,最后获救的。”

一道白色靓影从心底拂过,安存秀不由得面带微笑,那次若不是她,现在可能自己已经回到了原来的时代,或者又重生在某个时代了吧。

“安校尉,安校尉。”兀欲的连声呼喊将陷入回忆中的安存秀喊醒,“你这笑起来咋跟我的姑姑那么像呢。”

“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是一件事或者一个东西都会有好与不好的——二面性。”说到这里的兀欲抬起头看向安存秀,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错,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又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我们在用它或者看待它的时候,就要看它的有用地方多一些,还是有害的地方多一些,再决定取舍。”

“孺子可教也,政治天赋真的不错。”安存秀深深为兀欲的政治天赋而惊讶,不禁脱口而出。

“我觉得还要看那东西的有用的地方是必需的。”马车上的契丹少女说道。

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声,而是对自己轻声在心里说道,她还在生闷气中,不想跟对方说话。

安存秀搞不懂这契丹郡主缘何这二日对他突然不理不睬的,他这几天忙得如陀螺一般,之前都没注意到,直到今日踏上旅途,才发现端倪。

算了,这女孩的意思必那夏天天上的云还难揣摩,自己装着看不见就好了,反正最迟明天就可以到沈州了。

自己交割完毕,不对,不应该用这个词,应该说是护送任务完成,就可以赶紧回来,继续经营自己的小领土。

这次要能把水力砧车整出来就好了,沙河上游这么好的水力条件,不用来抡锤或碾米太可惜了。

“安校尉,什么叫政治天赋?”兀欲又来了新疑问。

“就是说你在政治这方面很强,很厉害,是天才。”安存秀有点崩溃。

“那什么叫政治?”

“.......”

“说说嘛。”小男孩毫无顾忌地撒着娇,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该怎么说!

政治的定义,安存秀那出师未捷的备战考研时,看过二眼,还有些印象——政治是上层建筑领域中各种权力主体维护自身利益的特定行为以及由此结成的特定关系。

但是这玩意便是那鸡生蛋、蛋生鸡、鸡又生蛋......每解释个名词又要牵扯出不知道多少个新名词,自己莫非还要给他上课不成,想到这安存秀心里打起了哆嗦。

“仅此一次,不许再问了。”

眼见兀欲还要张嘴问东西,“你还要不要听我讲故事了。”安存秀大喝道。

“好吧——”年轻的小世子明智的选择了听故事。

只不过若干年后,端着金子打造的酒杯,将身体藏在宝座阴影处,默默无语地看着大厅中欢笑饮酒的喧闹人群,兀欲——年轻的契丹皇帝耶律阮,眼中一片湿润,“安校尉、安大兄,其实,我当年真的还想问你,如何把人搞得多多的,又要怎样做才能一直人多多的。你怎么会懂这些屠龙术的?你!你还好吗?”

安存秀连忙将那《倩女幽魂》的故事继续讲完。

“这时候,突然远方传来一声雄鸡啼叫。红艳艳的旭日从远处的山头猛地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跃在那半空中,射出万道霞光。那些怨鬼紧抓不放的手一下子便被窗户里漏进的阳光灼开,女鬼小倩也‘啊’的一声惨叫,被从弹飞一丈多远。那边负伤瘫倒在地的燕赤霞连声焦急大喊,‘快,挡住阳光,不要让它照在小倩身上,否则她便会魂飞魄散的。’......原来小倩早已投身于金斗瓮之中,一副画卷从空中缓缓飘下,跌落在金斗瓮上。图中那副美女洗头图上的二人共同题字是那样的令人凄怨与神伤: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影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对影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马车上,那情窦初开的少女,身体的劲似乎一下子被抽光了一般,瘫坐在马车座椅上,喃喃自语着,反复地念叨着这诗句,一时泪眼朦胧,不由得痴了。

兀欲却对这种情感似懂非懂,只是单纯觉得这个故事很曲折好听罢了。

意犹未尽的他又在那纠缠:“安校尉你要不再讲一个故事吧?”

“累了,下午再说。”安存秀断然拒绝。

“累了?”兀欲才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那晚厮杀你们一晚都没归,直到日上三竿才回,都没喊累,怎么现在会喊累。”

“那是性命堪虞之时,现在是赶路闲暇之际,能比吗?”安存秀冷哼一声,

“人就像那弓弦,得张弛有度,不能一直紧绷,否则就废了。”

“那安校尉,那晚我和姑姑一夜都担惊受怕不敢安眠,为何你将精兵都带走了,只剩些降卒与力夫留守?你不担心我们遇袭啊。”

本来在那悲秋伤月的萧勒兰闻言也猛地坐直了身体,将耳朵紧紧贴着热烫的车壁,看对方如何作答,这正是她暗生闷气的原因,她认为对方压根都没重视她,只顾自己。

“呵,那你得好好地听听我的狡辩了。”安存秀呵呵一笑,觉得自己似乎抓住那年轻的契丹郡主突然生闷气的原因了。

“首先,作为一个合格的统帅,职责便是对自己与麾下的士卒生命负责。”安存秀伸手环指前方半圈,“要去厮杀作战,便要将成功率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保证,不能瞻头顾尾,更不能大意轻敌,得须狮子搏兔,全力一击。”

“其次,我与赵在礼相争,乃是内斗,无论谁胜谁负,都会将你们视为贵宾(奇货可居的),”不知道为何,安存秀突然想到之前看过某本小说上说,你看过二只狗为抢骨头而打架,你看到过骨头会去参战吗,心中突然有些想笑。

“所以不用担心对方赢了会丧心病狂来杀你们。若是带着你们才是危险,我军若败,我保证不了能带着你们全身而退,更不能保证对方士卒杀红了眼之后会放过你们。故而你们待在吴家大院才是最优选择。”

兀是跟马车上的人欲差不多是同时点了点头,觉得他的话听起来颇有道理。

“再者,留给你们的人差不多了有五十人了。那些守卒都是我让朱击彝与王遵化特意挑选过的,都是他们的心腹,值得信任。降卒守门,力夫射弩,没有三四倍以上的人是攻不进来的。哪怕是有少许溃兵或者一些贼匪趁乱作恶都伤害不了你们,你们还怕什么?”安存秀将头一歪,双手一摊说道。

见兀欲板着脸孔若有所思,努力摆出一副成人的姿态,安存秀不由得心中一阵暗笑。

“怎么样,小世子,您对我的回答还满意否,要不要赏点东西给外臣呢。”安存秀忍俊不禁地调侃道。

“啊?这——”兀欲立马小脸一脸震惊,不知道如何作答,须知他身上现在这身朱红印花汉袍都是青龙寨给他量体裁剪,他哪有什么东西可以奖赏的。

“那鸡冠壶赏给你了。”不知到何时萧勒兰已跳下马车,还骑上了一匹雪白大马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