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9章 赎回宝刀的代价
“牙里果大王愿出良马五百匹交换。”韩延徽神情紧张地说道。
他之前由于太在意二人的性命,忘了宝刀一事。
宝刀乃是耶律阿保机在转拨五万人马给耶律牙里果时,同时赏赐给给他之物,其中甚至有几分虎符的意味。
耶律牙里果基本都是刀不离身的,上朝时更是必带之物,现在突然缺了此物,怎教精明如述律太后等人不生疑,若是因为这个弄得换俘一事公诸于世,那牙里果与韩延徽就完了。
“哎,这根本不是刀的问题。虽然那刀上有红宝石,可稀罕着啦。”安存秀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满你说,我那个没见过世面的部下啊乡下糙汉出身,就是大白天都命人将门窗紧闭的,还蒙上帐帷去看宝石怎么发光的呢。那是我给了他,我不能強夺回来。”
安存秀身后的那位糙汉部下,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面具之后的他双目紧闭,任由安存秀埋汰。
“这位将军,红宝石是不会发光的。”尽管刚才韩延徽再三叮嘱牙里果要忍气吞声,但是终究是年轻气盛的他实在还是忍受不了对方的拙劣演技,出声揭露道。
安存秀抬头瞟了对方一眼,刹那间眼光锐亮,旋即恢复正常。
韩延徽在一旁瞅得分明,顾不上地位尊卑,将手背在背后狂摇,示意牙里果不要多嘴。
“对啊,秦新,那玩意都不发光的,你大白天把屋室弄得乌漆嘛黑的想作甚?”安存秀转头就训斥糙汉大头兵没见识。
秦新还是不说话,只是侧过头去望着外面,伸出一只大手摆了摆,示意自己没做过这事。
“什么?你要五颗宝石来换?”安存秀惊讶地说道。
秦新扭过头来,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安存秀的特长很多时候不是自己想学就能会的,即使会了也无法达到他那如青龙山般的高度。
“这怎么行?”安存秀义正词严地否定道。
牙里果与韩延徽同时轻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找他们要五颗宝石,估计得卖宅子了。
“我一直跟你说,你老大不小了还没能娶妻生子,是风水的问题,得摆摆风水,家中东西什么的最好都成双,这才吉利,我给你做主了,就十颗白宝石吧。”安存秀恨铁不成钢。
“十颗——”
听到到牙里果还要说话,韩延徽猛地转过头,面沉如水,目光如电严厉无比地瞪向他。
牙里果已经许久没见过韩师脸上有过这样的严厉神色,最后一次还是自己以前初入阿爷大帐中犯了大错在韩师脸上见过这般表情,连忙将后面的话都吞落在腹中。
拍了拍韩延徽的肩膀,安存秀眼睛略带可惜地从修闭口禅的牙里果面上瞟过,又一脸诚挚地看着韩延徽,曲着食指与拇指成圈,比了个OK的手势,言辞恳切问道:“这么大的宝石,没问题吧?韩仆射。”
韩延徽愣了愣,随即满面春风地回道:“十颗宝石换先帝的御赐之物,怎么会有问题呢。多谢校尉您的高抬贵手,我们这就让人快马去上京通知人准备。”
“好说,好说。不要忘了那五百匹马匹哦,我要一半母马,一半公的,不要尽整些骟马过来。”安存秀深深地看了韩延徽一眼,转身出门而去。
“岂敢,岂敢,老朽牢记在心。”韩延徽汗出如浆。
萧勒兰二人简单看望下了牙里果之后,也随之匆匆而出,毕竟人家此处出征与受伤所找的借口便是接她们和耶律倍回国,她俩留在那就是找不自在。
“姑姑,我咋觉得安校尉带了面具就判若二人呢?对我们好得没说,对王叔他们恨不得连敲骨吸髓似的。”兀欲好奇地问道。
年轻的郡主并未搭话,只是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那远去的高大身影。
身影脚下,二侧萋萋芳草绿。
七月流火。
转眼好几日的光阴便在使者匆忙来往的马蹄声与上京萧太妃惶恐无奈与无能为力的担忧中流走。
清晨时分,淡蓝色的天幕上犹挂着几颗晨星,那无处不在的暑气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从来便不存在一般。
鹰嘴崖。
上千契丹骑士将他们的主将耶律牙里果簇拥在中心,沉默而匆忙地往契丹境内赶去,似乎有什么恐怖东西在后面追赶一般。
为了等待他们的大王回归,这上千骑士已在此处逗留了数日,身上的干粮已是所剩无几,放在往日早就去周围打草谷了,但现在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放肆。
牙里果回首望着不远处那五名不慌不急驱马西行的黑骑,心情复杂无比,仇恨的感情占了上风,偏偏还有害怕与不肯承认的感激之情交织一起啃噬着他的心,他脸上尽是狰狞神色。
要不要现在派一队人赶上去将他们砍成碎片以雪心头之恨?
可万一对方有埋伏呢?
“大王,大王......”
韩延徽一连串的呼唤才将沉浸在仇恨中的他喊醒。
“小不忍则乱大谋。”韩延徽低声说道,“须得徐徐图之。”
韩延徽心中其实对牙里果颇为失望。
若是牙里果此时能不动声色,面若平湖,将心中的耻辱、仇恨化为复仇的信念。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契丹之强盛,等过个三年五载,麾下部落恢复元气,到时再倾巢而出统军来此,只要谨慎小心一些,何愁此地不平。
其实韩延徽是误会牙里果了。
他现在想杀那几名黑骑,单纯是为了泄愤,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此次回国,他就会上书要求调至西域,不再直面青龙寨主将这个卑鄙无耻的敌人。
数日前,得知晋人要十颗一寸大小的白宝石时,萧太妃愣在了原地,她侍候阿保机一辈子,金银赏赐了不少,但已被敲诈得差不多,宝石也有一些,可都是些如石榴、豆粒般大小的,偶有一、二颗大小能满足晋人要求,但是颜色不符。
萧太妃救儿心切麻着胆子去找述律太后以梦见先帝要她用白宝石祭祀为名厚着脸皮讨要到了二颗符合晋人要求白宝石。
之后她又以同样的理由找皇帝要到了二颗,可是剩下的她实在无能为力了。
别的王公重臣那肯定能凑齐,但是她一介女流,又是先帝遗孀,哪能出了宫去找他们讨求,若是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恐怕还没等到她回宫,估计就被拉至冷宫或者直接送去先帝陵墓了。
韩延徽的儿子出面了,找了几个重臣收集了几颗白宝石,可是还差三颗。
无奈的萧太妃只能多加了几颗杂色宝石,希望晋人能看在数量多的份上就此放过。
当契丹使者面带难色的将颜色纷杂的宝石交给安存秀时,他不置可否,只是“呵呵”一笑,便走人,留下面面相觑的韩延徽与牙里果。
酉时时分,已是恢复如常,行动自如的牙里果匆匆将身体冲洗一番,躺在竹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当然这事落谁身上,也肯定睡不了好觉。
他好不容易等来了洗澡完毕,换了一身月白长袍的韩延徽,正想跟他悄悄讨论下安校尉将会是个什么态度。
结果,还没等韩延徽躺下,“吱呀”的一声,木门被粗鲁地推开。
室内卷进一股凉气。
几个黑骑大咧咧地闯进房中,韩延徽被请了出去,说是安存秀有事相商。
他们二人对望一眼,韩延徽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他勿要慌张,便随着黑骑出门而去。
牙里果这一等就是大半夜。
待到鸡鸣头遍时,他终于按耐不住睡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就在他刚入睡没多久,“嘭”的一声,大门被重重地踢开,几人打着火把鱼贯而入。
火光摇曳中,“咚”的一声,一只升满水的木桶被重重地放在房中,水花四溅,将房中原木地板上打湿一大片。
刚从梦中惊醒的牙里果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在竹榻上被二个昂藏大汉如铁钳一般的大手狠狠地抓着胳膊与脖子。
擎着火把的一人点了点头。
身材高大的牙里果便如小鸡一般被人拎起,轻松地提留到了木桶边。
右边一人一脚狠狠踢在牙里果膝盖弯处,将其踹翻跪倒在地上。
那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杀了我们这么多亲人,凑不齐宝石,还好意思提放人换刀之事。”
说罢,他一把拽着起牙里果的那本就不多后脑勺头发,拖拽着他的脑袋往前面还剩大半桶水的木桶按去。
牙里果根本没感觉到肩膀狠狠地撞在木桶桶沿上的疼痛,或者说那痛苦只是刹那间被神经传入大脑,随即便被更大的恐惧与痛苦所取代与忽视。
甫一入水,不能呼吸的恐惧便牢牢笼罩了牙里果的大脑,他使劲挣扎却无济于事无法摆脱身边二人的钳制。
他口鼻中灌满了凉水,火辣辣的疼,身体开始剧烈咳嗽,想把水排出体外,可是却换来的是更多凉水的灌入。
急促的咳嗽与剧烈的挣扎让他肺部空气所剩无几,身体不由自主地试图张口呼吸,张口而入的是无穷无尽的凉水。
“咕噜——咕噜——”牙里果被迫喝下大量的凉水,鼻腔处、咽喉处到处是火辣辣的疼痛。
由于缺氧,他身体开始像筛糠一般抖个不停,鼻道处由于压力过大,开始往外流血。
“够了,刘田。”一人拉开那支死死压着牙里果脖子的粗壮胳膊。
牙里果的奋力挣扎终于找到了用力的方向,“嘭”他的头撞在木桶内壁上,又飞快从水里昂了起来。
他惊恐地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口中嗬嗬呼吸作响,却没有半点声音发出,入水太久让他暂时失声。
鼻血混在满脸的水流汩汩而降,牙里果瘫坐于地,涕泪交加,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濒死的感觉,这辈子他都不想尝试第二次。
此时此刻,他大脑一遍空白却是疼痛无比,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能不被杀死。
一个面容甚是稚嫩的少年将擎着火把将木台上二根燃了一半的残烛点燃。
微风吹过,残烛火苗摇晃,忽明忽暗。
另有一人连忙将敞开的木门带上,又去对面将迎面的窗户也关上,瞅着身形,也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却是要比刚才那少年大上一、二岁。
稚嫩少年将火把递给了关窗的年纪稍大少年后,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摞白色崭新的绸布。
绸布五尺见方,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的字,占据了绸布大片的空白。
稚嫩少年在蜡烛的昏黄的灯光下仔细审视了那摞绸布一番,确认没被汗水打湿绸布,这才送了一口气,将它们小心地放在了桌上。
“过来,把名字签了可免你一死,便可放你归国。”稚嫩少年对着牙里果说道。
牙里果身后的大汉闻言松开了手。
牙里果此时只要能活命就行,那里还顾得了其他,爬起身来便欲过去签字。
“慢着,把你的死人袍脱了,擦干了水再来签字。”年轻的稚嫩少年——吉星在一边吩咐道。
汉人衣裳右衽,也就是以左边压住右边衣领,如同一个字母“y”。
契丹等少数民族是左衽,跟汉人是反过来的,而左衽在汉人的风俗中那是寿衣,也就是给死者穿的,故而吉星方有那么一说。
但是少数民族却是未必一定左衽的,他们还喜欢在左边留着羊皮袄,光着右边胳膊,这是出于厮杀的方便性考虑,右边光着膀子方便挥刀自如,左边有衣袍保护,减少来自对面的利刃。
还有便是蒙古大漠气候昼夜温差变化大,热的时候披着露肩膀降温,冷的时候就可以全穿保温了。
经历数次中东亚游牧民族蹂躏后,东欧国家有样学样,连骑兵的军服都是这样设计,在左边挂着一件夹克,少部分原因是为了砍杀与防御左边,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威风凛凛——好看,也就是装逼。
待到牙里果将一摞的绸布文书签完,他终于平复下了心情,不过心也是沉入了谷底。
之前浑浑噩噩地只求活命,在吉星的要求下,他指哪自己便签哪,到后面回过神来,他便才借着换布签字将那一摞的绸布文书草草看了一遍。
其中内容分为二份。
一份是《讨述律妖后檄》,另外一份是《讨尧骨逆贼檄》。
一个是骂太后的,一个是骂他二哥,当今大契丹皇帝的,都是号召有志之士起兵推翻他们的统治,继承先皇耶律阿保机的遗志,迎立人皇王耶律倍登基。
这时他才明白自己是中了晋人的奸计,他们刚才只是恐吓他而已,要杀早杀了,何必浪费那神秘的药汤救自己。
签了这么多份,完全是怕万一事情暴露时,生怕他死得不安稳,还要在棺材上钉上十几颗粗长的镇钉。
可是明白了又如何,他还敢不签不成?都已经签了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