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7章 埋伏
族长怯的不花做事一向公允廉正,这也是族中涌现那么多不怕死的勇士的原因,他们没有太多的后顾之忧,如抢功或者遗孀被欺负什么的。
这次安排冲锋填河名单也没有因为他个人亲近喜好而确定,而是采用了大家一致认为最公正的抽签。
黑签去,红签留。
“阋丙颜。”他的阿兄刚从外面押送炮灰回来,第一时间前去交差后,一脸喜色的走了过来,手中捏着一种红色的木片。
然后,阿兄一定是看清了他那惨白的脸色,然后他的脸色也瞬间由红转为白绿色。
阿兄没有说话,冲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紧攥的手,手心的黑色触目惊心。
阿兄嘴唇颤抖着,喉结不停的上下翻滚吞着口水,他想说话,却还是没说出什么。
“阿兄——”阋丙颜终于缓过了劲,哭了出来,
“别怕,阿兄在的,阿兄在的。”迭不温轻拍着他的背,如同小时候安抚被狼群包围的他一般,那时的迭不温也才十三岁,手中不过一把铁刀与一副弓箭。
他手中的黑色卡片不知道何时被他的阿兄换成了红色,或许他挣扎拒绝过,或许他是迫不及待,顺水推舟,一切他都记不清了。
他唯一能清晰记得的便是他的阿兄手里抓住黑色卡片走向前方,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头对他大喊道:“好好活着”。
阿兄领了盾牌,便扛着一袋土,义无反顾地往前冲去,一番左躲右闪后,他躲过了来自城墙的第一波抛射箭雨。
在阋丙颜还来不及为此高兴时,他的阿兄却就那样软软地瘫了下去,倒在了地上,咽喉处插着一根长长的箭矢,箭羽是刺目的黑色,一如之前的卡片。
再后来的事,阋丙颜都记不清了,浑浑噩噩的他不记得自己吃过饭没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营寨的,直到现在,他似乎才回过魂来。
痛哭过后的阋丙颜似乎心里好受了些,转而咬牙切齿地发起了狠,“卑劣胆小的晋国老鼠,只敢躲在城墙后面放箭,城破之日,定要屠干你们祭奠阿兄。”
“咚-咚-咚”城寨外响起了震天的鼓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如此的嘈杂与震耳欲聋。
“咻-咻-咻”又是一阵火箭雨射来。
中军大帐的耶律牙里果从梦中惊醒过来,心惊之余难免怒气勃发,白天战事不顺本就闹心,晚上又被晋人来这套“疲兵”之计,让人厌烦不已,难不成真当自己好欺负?
“惕隐,晋人不敢与俺等正面交战,却行这腌臜举动。俺昔年从先皇出征室韦曾遇,可祖故智破之。”空旷的大帐之中却有年约二旬之人出声道。
那人身材魁梧,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右边脸上有一道伤疤,从眼眉骨直劈到了颧骨,但幸运的是右眼却是安然无恙,与左眼一眼,不时闪烁着令人畏服的凌厉精光。
乃是宿卫大帐的惕隐都监耶律朔古。
此人与耶律牙里果同曾祖父,横帐孟父之后,自幼在耶律阿保机帐下长大,因年龄与耶律牙里果相近,故素来相善。
横帐,即辽朝宗室宫帐。辽太祖祖父辽玄祖耶律匀德实生四子,长子耶律麻鲁早卒。次子岩木后裔为孟父房,三子释鲁后裔为仲父房,四子辽德祖撒剌(太祖之父)的后裔为季父房。合称三父房。辽太祖的子孙加上三房族属宫帐统称“横帐“,为皇族显贵。
太祖驾崩之前,命其为惕隐都监辅助耶律牙里果,为其军中第三号人物,
“哦,弥骨顶,你有何良策,速速道来。”耶律牙里果闻言神色一缓,满脸期待之色。
“杀!”
一盏茶的功夫后,耶律朔古亲率五千骑兵顺着鼓声追了出去,这其中便有自告奋勇要杀敌报仇的阋丙颜。
他缓过神后,为自己白天居然被吓懵恼怒不已,他迫不及待地想跟这些胆小如鼠的晋兵正面厮杀一场。
可这些骑兵点齐火把冲出大营,却不见任何人踪影,只是循着鼓声找到了二面大鼓与二只被倒悬着的山羊,山羊嘴巴被绑住,二只后腿在空中使劲挣扎,不停地敲着大鼓。
搜索一圈无果后,为首的骑兵恼羞成怒地将大鼓砍烂,将二只山羊打包带了回去。
只是出来的人是五千,回去的人却是一千,剩下的四千骑兵,按照耶律朔古的安排无声无息的在各自小头目的率领下潜入黑暗中,又悄悄地聚合在一起,埋伏在距大寨二里之遥的道路二侧山林中。
他们要给这些胆小的“老鼠”一个狠狠地教训。
三河城小,不过三千之兵,即使加上后来的援军,也不过五千之数。
他们肯定不敢倾巢而出,还得留下明日守城之兵。
且按一面城墙至少伍佰人马计,就得留下二千人,所以出来的人不会超过三千。
四千契丹骑兵埋伏他们足够了。
何况营寨之中也留有三千人马枕戈待旦做好了接应准备,只要这四千人发现了晋军,紧咬不舍,这三千人马便会随后赶至,哪怕三河城倾巢而出做垂死一搏,也只会有去无回。
清风微拂,
夜凉如水。
但是森林阴暗处的契丹士兵们并不好受。
原本温顺听话的马匹因为被长时间裹着嘴,脾气暴躁了很多,在林间不停地踢踩着脚下的泥土、矮小的灌木丛。
树林中的蚊蝇却是不少。
人们被些这恼人的、成群结队的小吸血鬼叮咬得浑身是包。
一刻钟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森林寂静无声,似乎连那些嘈杂的林蛙都睡着了。
除了一里之外的军营传来的一阵阵刁斗声,便是只有远处树林的一两声夜枭鸣叫声。
埋伏的契丹士兵不禁有些泄气,该不会那些晋人又不来了吧。
一个时辰过去了。
便是连带队的主将耶律朔古都颇有几分沮丧,夏日昼长夜短,再有一个时辰便天亮了,这些晋人恁是比北边的室韦蛮子要狡猾得多。
阋丙颜将马缰在手中挽了几道,又将其紧紧地攥在手中,这才蹲坐在地上小憩一会。
这也是他阿兄教给他的,身处野外时,一定要将马匹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很多时候,你不知道危险来自哪里。
万一被偷袭,马匹一旦受惊而逃,人就凶多吉少了。
就在阋丙颜似睡非睡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拍在他的胳膊上。
他惊慌地睁开眼,只见对方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下方。
远处有火光忽隐忽现。
未几,火光临近。
却是十来个晋人骑兵正打着火把逶迤而来走在最前方,身后几十丈外隐隐绰绰地缀着数百名骑兵。
这十来骑明显是探路的。他们擎着火把神情紧张地仔细勘探着道路二侧可能藏人的地方。
十丈、九丈、八丈.......
山林中前方之人悄悄弓弦将弓弦拉满,目光冰冷。
六丈、五丈.....
对方的呼吸声都能隐约可闻。
“咻”密林中不知道谁放出了第一箭。
当头的第一个斥候正中面门,身子一歪,斜倒在马匹上。
其余的斥候便如受惊兔子一般,纷纷调头打马逃去。
一时箭如雨下。
剩下的斥候又倒下了四五个。
余者逃得更快了。
缀在后面的晋兵们纷纷落荒而逃。
“追!”黑暗处传来主将惕隐都监耶律朔古气急败坏的声音,心里恨死了那个第一个射箭的士卒。
四千人马眼里冒出了火焰,从林中杀出紧追不舍。
蹄声如雷。
喊杀声震天。
前方那些晋人马匹速度明显要比自己这边慢上一截。
追在最前方的阋丙颜死死地盯着前方那些胆小的晋人背影,牙根紧咬。
二侧低矮山坡风驰电掣般向后退去。
山坡上那些低矮树丛在朦胧的月光下,张牙舞爪,峭楞楞,像个鬼似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一点点的拉近。
八十丈、七十丈、六十丈......
这些晋骑的马匹俱是俺们挑选完不要的劣马卖过去的,岂能跑得过俺们座下良驹,阋丙颜心中涌起一股得意,脸露狰狞之色。
阋丙颜心中默默地估计着彼此间的距离,拔出的象牙柄宝刀紧紧地攥在手中,不紧不慢地敲着马背,他无比期待追上的那一刹那用刀割断对方脖子的畅意。
突然,他身下的大青马一声急促地哀嘶,重重地往前摔去。
阋丙颜也如抛石机上的石弹一般被重重地摔了出去。
摔到地上时的沉重撞击,让他觉痛不欲生,觉得似乎有人用火烤他的内脏一般。
一股热流从鼻腔汹涌而出,流进了他那不自觉张的老大的口中,口腔中满是带着铁锈的咸涩味。
这时,他耳边响起了马蹄声和马打喷嚏的唏律律声,阋丙颜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看到了鼓胀的、粉红色的马鼻孔和不知道什么人踏在马镫上的靴子。
昏头涨脑的他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对方的面容。
下一刻,一个黑色的重物在“呼呼”的怪啸声中迎面砸来。
“噗”如同一个成熟的西瓜摔在地上一般的声音响起,猩红汁液爆炸开来,红白流了一地。
冲刺在最前方上百骑莫名摔倒,后又被后面躲避不及的同族纵马践踏,同族马匹又被其绊倒,重重摔倒在地。
摔得七荤八素,侥幸不死的骑手痛苦呻吟,折断腿骨的战马悲哀长嘶,遍地血流成河,尸陈狼藉。
契丹人有些不知所措,纷纷勒停了坐骑,惊慌失措地打量着周围。
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地追到了一段狭窄的路段上。
二侧是低矮的丘陵,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不高的灌木。
突然,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咚咚咚——”
从灌木丛后钻出无数的弓箭手。
他们面无表情地而又动作迅速地向下方尽情倾泻弓箭。
霎时不知道有多少强弓劲弩在攒射,一时弓矢如雨。
“轰!”路尾被从丘陵滚下的檑木挡住回路,将数名倒霉的契丹骑兵砸成肉泥。
随后数十捆浇足火油的柴薪也随之扔下,彻底拦住他们的归路。
电光火闪之间,耶律朔古脸色铁青,全身崩紧,他得做出抉择,摆在他面前有三条路。
一、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去与敌人战作一团,那地上八成是晋军放了铁蒺藜之类的东西,现在差不多已经被己方的人马趟完了。
二、大队人马往后撤,拿人命在后面的大火中趟出逃生之路。
三、冲出这段路后立马从二侧杀出去,先杀死这些弓箭手,再与敌军骑兵厮杀。
以骁勇闻名的耶律朔古没有片刻犹豫,立即选择了第一条。
至于第三条,总得他们冲破前方敌军骑兵封锁再说。
狭路相逢勇者胜。
尽管仅在刚才第一波袭击中,己方便损失了好几百人马,但是他相信他的人马比对方多,这些狡猾的晋人也就喜欢耍点奸计而已,只要双方单纯的肉搏,契丹勇士没怕过谁。
只是他似乎忘了,作为惕隐本部的人马,他没参与耶律倍围攻忽汗城之战,所以没有见过那摧坚折锐、兵锋之锐利远胜契丹十倍的恐怖力量。
当契丹骑兵以一种决然地、破釜沉舟的姿态猛杀过来的的时候,刚才还在肆意收割的晋人骑兵毫不犹豫地撤了,他们三三两两地打马冲上了右边的斜坡,消失于茫茫月色下的灌木丛后。
人群中的耶律朔古无暇去思考那些骑兵到底是真跑了,还是有别的险恶诡计等待他们,他面色铁青的看着前方。
数百名重装晋国士卒手持三丈长矛排成方阵,挡住了去路。
这是三河城的第一都士卒,在此休息了大半夜,守株待兔。
方阵前方的士兵身上的重甲和面甲来自于青龙寨的第二都骑兵。
为了这次伏击,三河城所有的军事力量可谓倾巢而出。
石敢的青龙寨第二都人马仍归他自己节制,主管一县之地,他必须有一支忠心耿耿的人马在任何时候都听从指挥
石敢在三河城仅留了原部下的一队人马领着衙役与青壮留守三河城,以防偷城。
余下的士卒全部被他带出了城,在这荒郊野岭等待敌人的到来。
即使敌人不追过来也无所谓,权当一次操演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