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唐春秋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20章 伤 情

八月初十。

秋天的太阳在浓墨一般的厚云中默默穿行,偶尔透过云朵间的缝隙投下几缕金色光芒,宛若一个个金色光柱。

从北面而来的大风刮得大山上的黄绿相间的树木哗哗作响,卷得地上金黄的落叶翩翩而起,在空中追逐盘旋,宛如一群金色的蝴蝶。

在背风的山坳处,树叶填满了此处的缝隙,被山势所挡,此处并没有大风作怪,但是那处山坳的枯叶堆却是上下有节奏的起伏着。

萧勒兰赤脚走在一片泥泞的土地上,这里幽暗冰凉一片,却是望不到半个人影,但是不知为何她却总感觉周边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她,突然前方的地面突然裂开,她躲闪不及,一脚踩空,整个人跌落了进去

“啊——”,萧勒兰一声惊呼,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覆盖在身上的叶子也随之簌簌落下。

她身前不远处却有一个几块山石垒就的火堆,里面的火早已熄灭,里面未燃尽的柴棍与灰烬但都被人用沙土掩埋着,唯剩下那山石被火熏燎得漆黑的灼痕。

她茫然地转头环顾四周,尽是一片片的树木,远处笔直挺拔的白杨如哨兵一般耸立在山巅,依旧苍翠,近处水曲柳、黄菠萝却染上一片明亮的黄色,间或有胡桃楸与榛树挂满了累累果实伴在其中。

这是哪?

我为何在此处?

萧勒兰苦苦回忆,却只觉头疼欲裂,用手轻轻地敲着脑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散披着一头黑发,头上的簪钗早已不知消失何处。

左前方一棵长着婴孩巴掌般大小紫红树叶的小灌木吸引了她的目光,一条一尺来长的红色布带被勾在灌木手指粗细树干的褐色尖刺上。

她上前摘下布条,上面是一串用木炭匆忙潦草的乌黑字迹:“我就在附近,你醒了不要乱走——安存秀。”

安存秀?

记忆如潮水一般用来。

断了绳索的桥、密密麻麻的箭矢、竭尽全力拉着绳索的身影、焦灼的呼喊、浑浊湍急的洪水、漆黑冰冷的水底,那辛辣的永远都喝不完的沙水,那一幕幕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过。

萧勒兰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那种一点点濒临死亡的感觉她再也不想去品尝。

自己不应该是死了吗?

虽说天色阴沉,可还是有些许斑斓阳光漏下,这就意味着此地不是阴冥之地,很显然是安存秀他救了自己,不然这里不会留有他的字条。

“存秀——”

“你在哪?”

山林中回荡着清脆的女声,宛若银铃作响,传向远方。

然而,却没有任何回应。

于是那喊声就惶急起来,带着一丝哭腔。

“存秀——”

“安存秀——”

“哎,我在这——”

终于在西侧那片铁绿色红松林那边传来了熟悉的回应声。

不一会,一个穿着赤红缺胯衫的身影出现在山头。

望着那熟悉的高大身影,萧勒兰紧咬了嘴唇,静静地望着着对方。

安存秀迅疾地朝这边奔来,身影越来越近。

他左手提着一只小动物,由于是下山,身体不由得会往前倾,微微佝偻,加上他用那赤红缺胯衫的下襟兜着什么东西,故而前倾得更加明显。

萧勒兰瞧得这幕没来由地想起以前吃过的水灼大虾,不由得扑哧一笑,随后却是突然泪水盈眶。

“郡主,你下次别这样大喊了,我们现在可是在刘仁恭的地盘上。”安存秀将手中的松鼠尸体扔在了地上,轻声叮嘱道。

他这时候还不知道幽州已经变了天,昨晚的袭击都是刘守光一手主导的。

少女并没没有说话,只是泪眼朦胧地痴痴望着他。

“好了,好了。”安存秀连忙告饶,他最怕女人的眼泪,何况是漂亮女生的眼泪,柔声说道,“就当我没说好了。”

少女不说话,径直向他怀中扑了过来,如乳燕投林一般。

安存秀吓得慌忙伸出一只手去拦,喊道:“且住、且住。我这有刺猬呢。”

萧勒兰还是坚决无比地投入了他宽阔温暖的怀抱中,紧紧地揽住了他的腰,流泪不止。

安存秀双臂僵硬地伸直着,望着地上那钻进草丛仓皇而逃的刺猬,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萧勒兰在生死之间,敞开了心扉,在众人面前大声喊出自己喜欢他。

契丹儿女,性格豪爽,喜欢便是喜欢,毫无保留的喜欢,热烈大胆,现在二人独处,自然便不会扭扭捏捏,含羞带怯的。

但是安存秀却是陷入二难之境的尴尬地步。

若说他对萧勒兰没有喜欢,那却是违心虚伪之言。

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他在这个美丽的契丹贵女身上丝毫没有发现半点矫揉造作之气,更没有他常在那些贵人身上看见的蛮横不讲理姿态。

相反,她待人一直很谦逊友好,无论是对待被俘之后暴躁的耶律牙里果,又或是以叫花子与歌姬身份出现的甄氏姐妹,她都能心平气和地对待,让她们与自己共处一室,共乘一车。

甚至还有些略带带着敏感的小心翼翼,这个性格出现在烟雨江南的某个深闺少女身上不足为奇,却不该出现在一个契丹贵女身上。

安存秀猜想这应该是初次见面时,她与那个朴大郎说的她母亲亡故的事有关,想到此处,他满怀心疼地弯曲了手臂将萧勒兰搂进了怀中。

怀中抽泣的娇躯,却是一震,随即抖动得更加厉害。

萧勒兰却是只在他怀中哭泣了一阵,便红着脸停止了哭泣,她敏感地感觉到了安存秀的僵硬与尴尬。

“存秀,我是长得不好看,你不喜欢我吗?”萧勒兰忽闪着那双水汪汪的杏眼问道,梨花带雨。

安存秀看了一眼对方那如水的眸子,心中一颤,那到嘴的违心话终究是消失无踪,换成了真心话:“不是。你很美丽,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都会喜欢你的。”

他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终究还是没有直接回答喜不喜欢。

安存秀是个正常的男人吗?

答案自然是的。

一股羞意爬上萧勒兰那清丽的脸蛋。

“那是因为我是契丹人?”少女的目光紧追安存秀的眼睛。

“怎么会呢?”躲闪着对方的目光,安存秀将目光投向数里之外的那巍峨的佛严寺,微叹了一口气。

来自后世的他,自然没有太多的民族之间的门户之见,更何况又不是去用汉女和亲,而是娶一个契丹贵女。

“那你为何不能像情人之间那样抱着我?”说完这话,萧勒兰羞红了脸蛋,她虽然没有有过此类经验,却是在广袤的草原上,在帐篷前,在树林处见过无数契丹青年恋人之间的火热举止。

“这是因为——”安存秀犹豫了下,看向萧勒兰的眼睛尽是歉疚之意,终究强压住了心头不忍,还是将实情告知,“因为我有了婚约了。”

来自后世的他没有民族异见,却也保留了后世的爱情观,更何况,就算当世只允许一夫一妻多妾制,他总不可能往契丹郡主做妾吧。

萧勒兰那清丽的脸上霎时一片苍白,随后才泛起一股淡淡的潮红。

她轻轻地从安存秀怀中挣脱出来,脸上挂着淡淡无奈的笑容与一丝羡慕之情:“不知是晋国哪家豪门贵女能有如此福气?想必是晋阳城中的大家闺秀,自幼与校尉你青梅竹马吧。”

不经意间,她已经改了称呼。

“她不是晋国人。”安存秀撇过头去,“与你一般,也是个异族女子。”

“渤海人?”萧勒兰心中却是没来由的一动,瞬间便猜到了对方的来历,情绪复杂难言抬起头,贝齿紧咬下唇。

渤海人与契丹人乃是敌对关系,现在又捷足先登抢走了自己的爱郎。

安存秀诧异的望了萧勒兰一眼,随即想起自己十五岁便被发配到了沈州,那里与之接壤的也就是契丹与渤海二国,以她的冰雪聪明猜到这点,并不很难,总不能自己还远隔千里跑到新罗或者室韦那边找个人网恋吧。

少女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密集,山风也刮得人身上带来几分寒凉。

安存秀又找了些柴火,将之前熄灭的火堆再度点燃。

“有刀吗?”安存秀却尴尬地没话找话,他的匕首给出去后弄污之后便不要了,却是一直没来得及备新的。

他自是知道萧勒兰身上有短刀的。

萧勒兰默不作声地将腰间短刀递给了他。

安存秀刚才为了寻找猎物在山里转了大半天,刚才他正瞅着二只长着漂亮黄绿相间羽毛的山鸡啄架,本想着等山鸡啄红了眼无视周边事物事再扑上去将它们擒获,故而最初没敢应声。

只是听得萧勒兰的呼喊声一声比一声惊惶,他这才答应了一声,那尚未进入热血沸腾状态的山鸡自是被吓得扑棱棱飞走。

猎物没抓到多少,山溪却是知道在哪的。

他搬了一截粗大木头让萧勒兰当凳子坐下,嘱咐她一声小心看火,自己连忙将松鼠拎了去,剥皮开腔破肚,掏净内脏,拾掇干净后,架在一旁的树枝上,慢慢炙烤,又装了一袋水回来。

这时安存秀才发现萧勒兰粉面通红,坐在木头上摇摇欲坠。

“郡主,你怎么啦?”安存秀急切上前问道。

少女却是没有回答,身体摇晃了数下,往前倾去。

安存秀眼疾手快,伸臂揽住入怀,这才没让她受祝融之苦。

另外一只手轻轻附上了少女光洁的额头,竟是一片滚烫,不知何时,她已发起了高烧。

“冷。”

“好冷。”

安存秀将其搂入怀中,靠近了火堆。

少女那清丽的脸上满是不正常的潮红,杏眼紧闭,由于哭泣而略显浮肿。

安存秀又抓起了对方的白嫩手掌,入手处一片冰凉。

这是头脑在急剧升温,故而身体其它部位的热量都被抽调到了头部而失温,所以,少女才会喊冷不已。

安存秀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自责不已。

在他看来,想来是萧勒兰今日掉入冰凉的洪水之中,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身体早就被寒邪入侵,本来以她的体格还能勉强支撑却已是强弩之末,不料刚才自己那番话让她芳心大乱,心神激荡,内外夹攻,故而顷刻便发起烧来。

眼见这乌云密布,山风大作,瞅着不久便有暴雨来临之势,以萧勒兰的现状断然不可能再经受一场秋雨之寒。

起先安存秀选择上山,乃是避人耳目。

晋人从关沟落荒而逃,刘仁恭无论是为了安定乡土秩序,还是假借报仇雪恨凝聚人心,必定会派兵设关立卡搜捕流落燕地的残存晋兵。

本土乡民对晋人也没有半点好感,见到二人说不得便会偷偷告官。

安存秀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往那数里之外的佛严寺投去。

前番上山拜佛,安存秀并未前去,所以佛寺诸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便是萧勒兰也是因为身体不适留在马车中并未上山。

此番前去,他们只要扮做香客,给些香火钱,只要谨慎行事料来问题不大。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在这寺中待上几日,给萧勒兰将养身体,躲过那风头,再寻机北上或者西行回晋。

小心覆灭山火,安存秀抱了萧勒兰往那巍峨的寺院而去。

佛严寺。

“阿弥陀佛!施主有礼。”一脸慈悲相的知客僧望着搀扶着萧勒兰前来的安存秀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头,却还是毕恭毕敬地稽首致意。

不要说他从门口的小沙弥混到殿中的知客长老,已经阅人无数,炼得一双火眼金睛,一眼便瞧出对方的身份不同寻常。

便是经堂之中那苦研佛法,深究佛理不闻世事的一些讲经长老,也能从对方衣衫质地考究,偏又带着不少血污孔洞中看出不对劲来

“大师有礼了。”安存秀却是单手做稽,另外一只手扶着萧勒兰,“我夫妻二人乃是顺州人士,前日来幽州探亲,半路遭了兵匪,多赖家中护卫拼死抵挡,我夫妻二人才得以跳河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