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权选择的降世

支撑刘森留下来的一个信念就是因为她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在抗战时期就是武汉大学的学生，后来响应国家号召从湖北来到东北这片黑土地上支援建设。父亲作为工程师的，她就读的师范大学有好几栋楼都是她父亲参与设计和建造的，母亲则是一名中学数学老师，因此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坚持和从一而终。所以纵使学校开不出工资，她依旧坚持在工作岗位，教着为数不多仍旧留守在学校的最后一届学生，而他们的毕业也宣告了木材厂子弟学校的彻底停摆。

虽然事业上不顺，但是家庭生活上刘森还是过得非常幸福的。独享父母的爱，再加上工程师父亲的高工资，因此从小没吃过苦的她，甚至被亲朋冠以“刘爱糖”的称号，要知道在那个年代，经常能吃上糖果喝上啤酒的家庭已经算是富裕的了。

而爱情上，她的爱人曲凯，下乡就在省城周边农村，1977年恢复高考后，曲凯经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省师范大学数学系，后又努力前往天津大学深造。而曲凯同样出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来自浙江舟山，也是当年响应国家号召来到的这片黑土地。后来在农业大学担任土地规划专业教授，母亲到东北后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专业后随父亲进入农业大学在图书馆任职。因此曲凯对于学历和科研的执着，超于常人。他话少，但做事十分专注，这也是他吸引刘森的地方。虽然相差五岁，但是他们的爱情热烈而又专一，就如日后刘森总跟儿子曲日说“我是被你爸一块巧克力骗到手的”，每次说完，刘森都会甜甜的一笑，这就是他们爱情的最好见证。

刘森和曲凯结婚，曲日出生。至于为什么给他取这么个名字，据刘森解释，因为曲日生于清晨，回到产方时一路朝阳照射进来，让人赶到温暖和希望，因此她毫不犹豫的就给孩子取名曲日。虽然曲日不喜欢这个听起来怪怪的名字，但是时间久了，习惯了，反倒在他难过的时候，总感觉心中有股暖流。

到现在为止，曲日经常会做一个梦，那就是在一块绿色草坪上，周围都是白色的建筑。一个身着一席白色长袍的老人手里拿着一顶帽子，让曲日摸帽子里的签。但是曲日看到排在他前面的人都兴致冲冲的抽签，内心却十分不解。因为他知道，摸到什么签就决定你投胎变成什么，如果投胎成人，那么他也将知道自己将变成什么样的人，经历什么样的人生，但是曲日却非常不情愿，因为他完全不想投胎。据曲日自己说，他上一世是一只流浪猫，被人虐待至死，他看尽了人间悲苦，并不想再转生体验。但是又能怎样呢？他没得选，即使是在阴间。每次朋友们听完他的讲述，都觉得无奈，这像极了八零后、九五前的这批孩子，即使不想选，也没得选，只能被推着往前走。

“那你最后摸了一个什么剧本？”朋友问。

“不记得了，但是梦里的我及其不情愿，但是穿白袍子的老头告诉我没有再抽签的权利，让我必须在自己抽到签上按手印。而且，那个时候，即使你不想按，都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逼着你去按。”曲日回答道。

朋友们哄笑，哄笑过后是沉默，沉默过后是叹息。

“你们说，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一个朋友发问。

“白袍子老头说，没有意义，就是一种体验，在体验的过程中去努力实现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价值。”曲日回答。

“那我宁愿下辈子抽到变成一只猫，一只家猫，并且是投胎到一个爱护动物的家庭。就像我家卢卡一样，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没有烦恼。”朋友调侃道。

“但是，猫也有猫的围城，你们家门或许就是它的结界。当然，有可能它偶尔冲破结界，但是又有几只猫能真正跑出那栋大楼呢？所以他们眼睛里能看到的只有窗外的那一抹风景。至少我们生而为人，是相对自由的。”曲日回答，众人沉默。

酒过三巡，曲日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出租屋。当他躺在沙发上打开手机的一瞬间，瞬时清醒。因为手机里信用卡、花呗、网贷即将逾期的提醒，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但是曲日却不知道该从哪弄到钱去堵这些“窟窿”。没错，他还有工作。他犹豫着要不要拨通刘森的电话求助，但是人过三十的他，又怎么有脸跟自己的爸妈提及这“黑历史”。不是怕，更是担心，担心爸妈听到后会着急、上火、焦虑，因为此时的刘森已经靠轮椅出行，曲日不能再给这个家增添负担。他打开微博，开始研究逾期后如何对付催收机构的话术。此时此刻的他特别无助，一直在怀疑自己坚持的理想是否是不切实际的。虽然刘森和曲凯从来没有因为儿子追求理想而抱怨过什么，但是此时的曲日已经开始愧疚。他想起自己的好友大其，曾跟他并肩作战闯荡BJ，曾踟蹰满志的要拿到白玉兰奖最佳编剧的头衔，却没有曲日这么幸运，被家里不理解，最终只能放弃理想，回到山东小城，做着一个月一休却只能拿到三千块工资的工作。曲日也是亲眼见证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是如何眼神里渐渐失去希望和光彩，剩下的只有对命运的妥协。曲日不想这样，所以他坚持，但是他却始终不曾放弃怀疑自己的坚持是否有意义。

也许这一代人大抵如此，也许每一代人都大抵如此，都会经历从踟蹰满志到失去光彩的过程，但是对于人生来说，也许这也是一种体验。

曲日翻身坐起，他觉得他还不能就此沉沦，于是爬到电脑前，开始奋笔疾书，因为此时文字才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文字能让他暂时忘却焦虑和烦恼。也许哪天，他的小说被人发现，一跃成名，亦也许，他的小说永远不会被人看到，就此沉沦成为老赖，但是就算是老赖，又何尝不是一种体验呢？既然我们无权选择出身，也无权选择要不要出生，那就尽自己可能，完成这次体验，毕竟低谷过后是什么，谁又说的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