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非走不可
杨柳街，龙兴之地。
天色暗了，巷子里再也看不见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不过熟客们都懂的，一看门户便可见分晓。
只要房门虚掩着的，里面必有红灯笼亮着光，敲门进去欠妥了价钱，便是爱与奉献。
若是房门紧闭，没挂红灯笼，则有两层意思。
要么，里面正在办事。
要么，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一间没挂红灯笼的小院里，苏小鱼正在收拾行李。
原本说好了白景玄两个月内还债，女孩此刻的表现，似乎没有讨债的意思。
小时候她有过很多天真的期待，每一次期望，都被人践踏得粉碎。
旁人无数次的嘲弄，早已撕碎了少女的心。
自从记忆里那个男孩离开后，三年来唯一没嘲笑她，顺着她说话的，是个人贩子，想把她拐到码头卖去外地。
经历得多了，很难相信，世间还有人能带给她希望。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
苏小鱼没出声，也没开门的意思，夜里二流子来敲门的事情她见得多了。
“小鱼，是我。”
直到白景玄的声音响起，苏小鱼出去开了门。
白景玄一进门，财大气粗地掏出五两银子：“还你钱，咱们两清了。”
苏小鱼见状一愣：“这么快？”
白景玄牛逼哄哄道：“那必须的，说了我要做富一代。要不你再考虑一下，给我当外宅。”
苏小鱼看得很透彻：“你少来，就算我愿意，你老娘能同意吗？以她那脾气，怕不得天天堵我家门口，大吵大闹不得安生。”
白景玄劝道：“你把眼光放长远一点，你看看金满堂和杜长生，都把生意做到了府城里。将来我也在府城买个宅子，你搬过去住，一来呢府城里没几个人认识你，二来我娘也找不到你。从三通码头坐船到府城，也就个把时辰，以后我天天去找你。”
苏小鱼坐在凳子上，表情出奇地平静：“你能说出这番话，说明在你心里，你娘比我重要得多。我知道你孝顺，你走吧，回家好好做个孝子。”
白景玄感觉不太对劲：“不是，你这话啥意思？”
苏小鱼把五两银子收起来，说道：“没别的意思，你刚才一进门就说过，我们两清了。”
白景玄这才发现放在床头的包裹，心里不由得一阵失落：“你要走？”
“不走留在这里干嘛，和郑大娘一样，从二十岁干到四十多岁，落下一身病等死吗？”苏小鱼带着情绪，从郑大娘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天底下最悲哀的未来，莫过于清晰预见的那种未来。
白景玄走过去抓住女孩小手，劝道：“小鱼你听我说，豆腐西施嫁人了，店也关了门，李二娃想把豆腐店转让出去。今晚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谈谈这事，你做菜手艺不差，不如把豆腐店盘下来，做正经生意，以后再也不回杨柳街。”
苏小鱼颤抖了一下，猛地咬牙甩开了少年的手，说出压抑多年的心里话：“我和豆腐西施，还有醉仙楼那罗蜜雪不一样，我是什么出身，你心里没数吗？”
“大街上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每次都让我万箭穿心。”
“我受够了！”
“我只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街坊邻居把我当一个人来看，我有错吗？”
白景玄楞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他的伶牙俐齿，也不是万能的，有些事情他没法改变。
苏小鱼打开了话头，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实话告诉你，是我求海棠姐，叫胖虎送二斤猪肉过来。”
“我知道胖虎那大嘴巴，一定会把消息传到你耳朵里。”
“怪我犯贱，想知道你会不会来找我。”
“我在这鬼地方最后一个心愿，就是再看你一眼。”
“还算你有点良心，总算来了，也不怕气死你娘。”
“不管你给不给钱，你来了我心愿已了。”
“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给了你，我不后悔。”
“现在我们两清了，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白十二，我知道你不认命，我也不甘心就这样认命。”
“趁着自己还年轻，我想出去闯一闯，我就不相信我这辈子永远是一只小甲鱼！”
白景玄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非走不可？”
苏小鱼斩钉截铁：“非走不可！”
白景玄深吸了一口气，将钱袋递了过去：“这里面还有二两银子，钱袋是别人送我的，太秀气了不适合我这大老爷们儿，一并给你了，祝你一路顺风。”
苏小鱼身躯微震，口气却非常强硬：“说好两清了，把你臭钱拿走。”
白景玄理直气壮道：“我这叫下本钱，你从小就鸡贼，保不齐出去混得风生水起。等你发达了，这二两银子，你得加倍还我。”
女孩眼眸中闪过水雾，嘴上一点都没客气：“进了杨柳街，拿了银子就得办事。要我收下这钱也不是不行，我只问一句——白十二，今晚你敢留宿吗？”
白十二暴脾气上来了：“有何不敢？”
摇曳的烛火下，少男少女尽情宣泄。
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一切尽在不言中。
白景玄记不清自己多少次奉献子孙万万，并未牵出全新的姻缘红线。
根据当初那股意念解析，红线持续九九八十一天，他得促成朱立业与罗蜜雪的婚事，方可重新施展神通，激活新的良缘。
时光悄然流逝，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
三通码头有一艘客船，早上辰时出发，下午可抵达一座大城市——省城。
清早已有几人排队，等着客船到来。
随着客船靠岸，人们一窝蜂地跑了上去。
站在人群末尾的一名绿衣少女，轻声说了一句：“回去吧，别送了。”
说完，快步上了船。
她没有回头。
船上有人看见，那姑娘不知为何流泪满面。
码头上站着一名翩翩少年，目送客船远去。
随后望着滔滔江水，发呆了很久。
罗蜜雪与朱立业因为出身不能走到一起，白景玄和苏小鱼，同样因为出身而分离。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命运无情摆布，想留的留不住。
当白景玄转过身的时候，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样了。
生命中总有一些事情，能让人产生变化。
有人被迫长大，有人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