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遇渣男
岁暮,清寒透骨。
簌簌积雪垂挂在邸檐,浓云翻滚,愈发凛冽的北风穿过松敞的月洞红漆大门,一行人正匆匆行于廊间主路。
宅邸肆筵设席,远处暖阁觥筹交错贺声不断。
“封家竟这般看重那庶女?回归宴怎的铺张至此!”
队列中,翠色袄裙的侍女气鼓鼓放慢脚步,踮脚朝远处丝竹悦耳声喧处张望,未脱稚气的脸上满是不忿,“……比公主您当年的及笄——”
“啊!公主您怎么了?!”
凤纹赤色羽缎鹤氅随风掀起一角,行进的队伍骤停。
探头犹自喋喋不休的小丫头却突然变了神色,焦急冲过去扶住队首一人。
队伍前方。
一笼浅金浮光斜斜降下,朦胧覆上,宫装美人肌肤胜雪,鸦羽似的细密长睫微微颤动,止步扶于拐口角柱。
唇色已近发白。
萧越绫身姿笔挺,只额间冷汗细细密密冒出,指骨隐约战栗。
若非蒲月自小服侍,也窥不见这片刻便被抹去的异样。
“公主……”
萧越绫定定看着眼前熟悉的人,眼神囫囵扫过四周,隆冬,烈火灼身犹存,铺天盖地的血红映在她死前最后一刻……
眼中激烈情绪翻涌片刻,被强自压制下来。
最终归于平静。
明德二十四年,登基前夜,萧越绫清楚记得,她死了。
死于鸩酒、利箭,还有焚尽一切的大火。
“封家……庶女?回归宴……”
萧越绫低声喃喃,恍惚间这些熟悉而久远的词汇携着呼啸的记忆,一股脑灌来,她才终于有了点真实的感觉。
她,重生了。
这是十年前,她参加封家宴会的场景。
彼时萧越绫十七岁。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场宴会发生了很多事,多到有些龃龉原来一开始就现了端倪。
比如十五年前刚出生就因“体弱”被养在庄子上的封慕仪,在今日被封家大夫人收在膝下,由一个乡野丫头变为封府庶女,又一举成为炙手可热的皇帝本家、封家嫡女。
当今圣上姓“封”,却非皇家人。
皇位是萧家的,太祖马背上争得天下没多久,就因伤重将皇位传于随他征战多年的嫡长女萧见棠,然女帝继位五年,留下一双儿女后同样匆匆撒手人寰。
当时的“保皇”一党为了女帝血脉成年后能顺利继承皇位,便扶持“驸马”即位。
萧越绫就是女帝血脉之一。
大乾唯一的嫡长公主。
但封慕仪却是她那表面上忠贞恭顺的父皇养在封家的私生女,与早逝青梅留下的最后血脉。
假作封家女,一步步循着计划出现在世人眼前。
也是这一天,萧越绫遇见了陆卿寒,被那冬雪姿容的男子瞧着,清淡无波的眼神一转,便如寒池沉玉,晃了眼,蒙了心。
世人本就传她张扬跋扈,从此更是多了痴缠高岭之花陆大人这一桩罪。
后来她步入权力漩涡,日渐躁戾,为达目的杀了很多人,对这位“抢来”的驸马却总存着一丝心软偏爱,甚至到了爱屋及乌抛却原则的地步。
却不想,陆卿寒竟早和封慕仪暗通款曲,意图窃她皇位!
登基前夜,亦是她和陆卿寒成婚第八年,陆卿寒亲自带兵过来围剿她,不念半分昔日夫妻情份,送上鸩酒妄图毒杀她。
他乘风雪而来,眉眼凛寒,似局外人。
那时踩着她如污泥自己却贤名满天下的封慕仪笑意盈盈,已是通身公主气派。
“抱歉了姐姐,我毕竟是父皇唯一姓‘封’的子嗣,为了这一天父皇筹谋良久,若非你先一步鸩杀他,我等大计还可早些月余呢。”
“卿寒从未与你同房……借口说闭牖熄灯,怎么,你竟从未发现哈哈哈哈哈哈……你如此信他?”
“虽说与你同房的侍卫粗鄙了些,但以防万一,我可是着人在你的吃食中下足了料,免了你生孩子的苦厄,杂种怎配存世,姐姐这些年寻遍名医无果,不如谢谢我?”
“……可是头又疼了?又烦躁得想杀人?你们姐弟俩这方面倒警觉,迟咯……这香难找得很呐……”
……
幡旄光影,远处廊庑,循声已是一片风亭水榭。
不见五脏六腑受剧毒侵蚀,不见万箭逼至近前,也不见眼眸瞬间被漫天红光浸润,像是怕她死不了,真真是剁碎了犹自不及。
思绪回笼。
萧越绫眼神迸射出锋锐的华光,几乎要笑出声来,她竟然真的重生了!
现在一切还没开始。
她还是大乾最尊贵的乐安长公主,太子胞姐。
而算计她的仇人……
双丫髻的侍女见萧越绫久久未动,眼中真切浮上一抹忧虑,侧身为她挡了挡廊下冷风,发现四面皆空后懊恼一拍头,就要扶着她入前边暖阁。
“算了算了。”下一秒蒲月又恍然,“公主,要不咱们干脆回府吧?反正已经拜见过大夫人了,接下来文绉绉的活动正好你也不喜欢。”
现在……她的仇人还处于微时!
一无所知时都被她险些登上皇位,何况现在?
萧越绫阻止侍女蒲月,“我没事,都走到这了岂有折回的道理。”
这丫头还是风风火火想一出是一出,前世为护她突围被人揪着错处杖杀在宫门,这一世她可得看紧点。
更何况,今日封慕仪将会借着联诗,由颂雪暗喻“雪灾苦民”拔得作诗环节头筹,直接避了最为人诟病的乡野头衔,进入贵族视野,悲悯百姓的贤名也由此传入民间。
美名之上。
还有她差人泼在萧越绫头上的“骄奢淫逸”头衔。
萧越绫前世偶然得知,那诗并非封慕仪所作。
这个时候的封慕仪,养在外边十数载,再怎么伪装,刚进入繁华难免拘鄙,不说气质仪态,便是学识教养又怎么及得上那些从小倾心培养的世家贵女。
想到这里,萧越绫眉梢一挑,招了暗卫上前。
低声嘱咐了几句。
暗卫领命遁去,想到好戏将开场,她心情颇好挥退了其余伺候的下人,只带上蒲月,过前方拐角就要入大堂暖阁。
斜刺里一道疾驰的修长身影忽然冲出来。
萧越绫莫名觉得眼熟,然只是刹那,尚未来得及分辨和躲避,就被兜头撞了个正着。
一声惊呼,巨大的黑影直直莽了过来,将她死死压在地上。
虽然那人惊慌之下拿手垫在了萧越绫后脑,巨大的冲撞力仍旧让她浑身泛疼。
“什么东西……滚!”
眼冒金星下还没看清人,萧越绫先发了脾气。
她本就金尊玉贵着长大,此刻不甚好的脾性更是烦乱到了巅峰,恶狠狠连踢带踹压在身上的人。
一声闷哼,上边的男子似乎受痛,木讷慌乱得更是手脚不敢乱动。
蒲月看呆了眼,怎么一眨眼自家公主就被人扑到了地上,但也来不及多想,忙上前抓紧分开两人。
“还不快滚开!离我家公……主子远点!”
“这府里怎么管教下人的,跑这么快——”
本朝男女大防虽无太多忌讳,国子监也允了男女同堂而读,但搂搂抱抱还是过了。
萧越绫借力终于起身,由得蒲月帮她整理散乱的衣裙,一双原本清润的眸子却是死死盯住了面前笨拙苍白道歉的男子,一股戾气从心头横生。
陆、卿、寒。
竟然是陆卿寒??!!
他怎么这副鬼样子?
和前世遇见不同,前世他着素色长衫,虽一身清贫之姿,但也坦然清净。
如今不过是她耽搁了半盏茶时间进屋,比原先早两个时辰遇上,怎么灰头土脸穿得破破烂烂的?
额角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磕破了皮,隐在凌乱的发丝下,唇紧紧抿着,不掩清冷面貌。
露出的手腕上还有青黑淤紫。
垂眸躲闪地偷看着萧越绫,与面貌极不相配的,一副怕贵人责罚、怯怯的拘谨。
想到前世得来的细枝末节信息,一拼凑。
萧越绫乐了。
这是——
还没被封慕仪救下的陆卿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