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偶遇（上）
张彻有点怪。
这个念头从出现到现在已经几天了，在众人心里若隐若现。
他在黑网吧硬要选靠窗通风的位置，搜检座位四下，看有没有别人留下的痰液，随手就掏出一瓶消毒液，这里喷喷那里喷喷，脱下外套大力扑扇几下，把几个位置的灰尘郁气全部扇走。
“你特么什么时候这么爱干净了？”
“我邻居有个大哥在网吧上网染上肺结核，住院了两个多月，刚过的公务员考试，体检因为这个被刷了。”
唐昊败退，闭嘴。
张彻真的怪。
幽灵模式，刚枪模式，爆破模式，随便什么战术，甚至到了后期3打1，只要露头就被AWM爆头。
好不容易牺牲一人为代价，唐昊和于拙政近到他身边，狂笑嘲讽，然后发现自己的M4A1竟然干不过区区手枪。
沙鹰能打出黄金爆头的？
唐昊、于拙政、柳尧，全员败退。
刷新认知的众人，在他面前犹如一个个排队等着被枪毙的囚犯，任子弹在脑门心一遍遍穿过，麻木地挨到六点四十，仿佛解放一样出了网吧，往学校走去。
在游戏里大杀四方的张彻，现实中被锁喉捆手，犹如押送犯人一样，被严刑拷打。
“说！那是啥挂？给我也整一个！”
“这张皮下面是谁？把那个笨鸡贱货张还回来！”
玩闹到十字路口，大家不约而同放开了他。
“看！看！左边！”
“窑子（柳尧）你挡一下，骚张你发型被耳机压塌了，快整一下！”
那不是被你们给揉乱的吗……
张彻漫不经心理了理头发，猜到死党们异动的原因，眼睛看过去时，正对上顾盼来往车辆的那双眸子。
真是有缘啊，可惜无份……
跟宁昔对上视线后，对方尽量显得若无其事地把目光移开，只是移开的速度显然有些仓促。
前世就是这样，二人偶遇的次数出乎意料地多，有对上视线的时候，都是双双猝然移开。
他一边觉得有缘，一边觉得在一个学校邻班，这很正常；
一边觉得她对自己跟别人毕竟不一样，有躲开视线，一边又觉得，可能仅是拒绝过自己告白，对方也尴尬。
少年心事，患得患失，搔首踟蹰，夜夜辗转。
高三毕业后的人生再未相逢，所谓的有缘似乎在那个暑夜，在第二次表白走到尽头。
他一度觉得这是幸事，如果终究无份，那么有缘不过徒增烦恼。
后面的时间，大学三年沉迷游戏没有恋爱，工作时被高段位的对手调教，迅速成长，从纯情男孩到荤素不忌，被渣过被绿过，也渣过别人，直到重生。
如果这个时代的“张彻”还在，他一定会鄙视现在的自己吧，比起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年，现在的自己可是一点信念感、道德感和感情洁癖都没。
他自嘲地笑笑，摸了摸鼻子。
唐昊表面镇静得一批，别过头到女生看不见的位置，找机会对他挤眉弄眼；柳尧情窦未开，在这种情况下一直以死人脸面对；于拙政背对宁昔，看着他憋笑，似乎想把他也逗笑。
就连她旁边的女伴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骚动，好奇探究的视线扫过他脸庞。
大家都在看热闹呢……
看着红灯还剩十几秒，张彻想了想，干脆往左踏出一步。
“嗨，真巧。”
宁昔看着少年靠近，强烈的存在感从他身上冒出，上下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又上下看他一眼。
“……嗯，你好。”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同时心里甚为惊奇，简直要刮目相看。
其实几天前已经刮目相看过了。
从前的张彻看到自己就躲，目光相遇便受惊移开，假装不认识过后一会又会偷偷看。
上个周末，二人兴安街偶遇，自己招呼他一声，他竟然突地眼泪哗哗掉。
虽然他很快解释说是因为其他事情，但她敏锐察觉到，他在撒谎。
她知道他喜欢自己，但为什么会突然哭呢，那双眼眸感慨万千，仿佛蕴藏了无尽心绪，之前一眼就能看懂的少年，突然让她感到深沉。
周末散步的她无所事事，二人分开后，这个疑问一直萦绕心头，竟变得有一点在意。
“吃的什么？”
张彻对小伙伴的惊奇状若无睹，神态熟悉自然，仿佛二人之前也这样可以随便攀谈聊天。
“那边那家蛋包饭……味道还行。”
宁昔对张彻没有男女之情，也并不打算早恋，她的回复很老实，不希望态度太热烈给他幻想，但必要的礼貌也不能丢掉。
“下次再这么巧在吃饭前遇到的话，就请你吃饭。”
嘴角挂起戏谑的笑意，他随口说出虎狼之词。
感受到同伴的惊奇探究目光，宁昔有些无所适从，眼睛余光瞥到红灯还剩三秒，没回应他，走下路沿石，往人行道过去了。
背影急促、稍显狼狈，简直像在逃。
回头，三个小伙伴目瞪口呆，他无奈耸耸肩，笑容轻蔑。
“那年十七，哥们儿双手插兜，不知道什么叫做对手。”
“牛逼，大神我服了。”
游戏被狠虐、没说过一个服字的唐昊，当场给跪，他同样有一个暗恋对象，曾与张彻互诉烦恼，没想到对方今天这么勇。
“你丫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真给他装到了，于拙政嘴角狠狠抽搐，怀疑他被鬼魂附体，但熟悉的小习惯和一如既往的骚浪性格，又如假包换是那个人。
真的变了啊，他说补英语应该不是三分钟热度了吧。
心底还是为对方感到高兴的。
柳尧没什么特别感想，galgame（恋爱游戏）玩得不少，但现实里他对这方面一向敬谢不敏。
只是他此时也上下打量他一眼，想起之前无数次扭捏躲避的这个发小，心里冒出一句感叹。
张彻贼几把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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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张彻暂时放下了写作构思，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
如果下一次月考退后太多，被老刘注意到，找来父母谈话，晚上就别想一个人在书房捣鼓了。
直到晚自习，昕云文学社的社员到各个班级发周报，他才从鏖战已久的题海出神。
来得正好，他站起身，招呼那高一的小男生出了教室。
“副社长。”
张彻听得尴尬，面前带着憧憬之色的小男生却并不这么觉得，兴奋地看着这个去年荣获“校园最佳写手”的学长。
正是中二年纪，嘴里叫着副社长，仿佛自己也成为了神秘组织一员，还挺带感的。
“呃，你发完周报回去社团办的时候，跟社长说一声，我找她有事，放学后在社团办等她。”
沉吟片刻，张彻作了吩咐。
回到教室，同桌正在看发下来的报纸，用手肘碰了碰他，“我看到你了耶。”
张彻顺着她的手指往校园报上看去。
“随笔其二
高二（五）班张彻
梦拢云波踏漪纹
晓来踱潮
步步轻尘
萤罩夜霭殉霜晨
暮起听竹
潇潇雨纷”
这尼玛什么玩意。
他看得一阵蛋疼，辞藻堆砌，再在华丽的词语中找齐韵脚，搭配一堆不明觉厉的古风意象，理顺逻辑便算完成了一篇诗作。
既无内在哲理，又无情感支撑，为赋新词强说愁，跟这年头在QQ空间堆砌火星文凑伤痕语句的非主流有什么区别。
也就能哄哄高中生了，尤其自诩文艺少女的小女生吃这套吧。
一阵恶寒，第二篇他看也没看，便继续回到题海。
高一的数列组合他没认真学，后面这一板块落下就再没补上过，前世高考在这上面丢了两道选择一道填空一道应用题小问分，吃亏甚大。
还好现在还能补。
同一时间，四班
“随笔其三
高二（五）班张彻
醉里微醺岁月悠，絮随风抖，落叶几分秋?
梦醒初吟寒枫瘦，云依水游，韶华逝难留。”
心底默念完，宁昔怔怔有些出神。
“下次再这么巧在吃饭前遇到的话，就请你吃饭。”
“请你吃饭。”
想起方才的偶遇，她有些脸红，只觉得好害臊，为什么那个人说出来的时候一点也不臊啊。
不同于初二圣诞那晚他跟自己在QQ上表白，那时的自己完全懵了，也根本情窦未开，只觉得莫名其妙。
和他除了小学五年级同桌过，后面都没联系，初中甚至不在一个班。
这份喜欢来得莫名其妙，而且在QQ上这么随便说一句，谁会答应啊。
所以毫无心理压力地拒绝了他。
因为这次告白，她才对他有了一点特别印象，但二人视线一触即散，他说是喜欢，却总躲着自己，连带她也在偶遇到时感觉不自在。
偏偏二人总能偶遇到。
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怀疑他在刻意跟踪自己，但后面找了他不认识的好友远离自己，偷偷观察了一段时间，所幸没这回事。
他喜欢自己的事情没能保密，至少他那几个朋友都知道，每次遇到，只要他朋友也在，就会做些怪模怪样的表情，引人注目，实在令人着恼。
她宁昔又不是什么动物园的动物。
少女恨得咬咬牙，但又想起周末与少年偶遇时那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月光下，他收束目光里的复杂，平静说完是因为其他事落泪，就简单挥手作别，转身远去。
就像昨天，虽然那句话轻佻得很，但他的眸光也很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件很平淡的小事。
他是觉得自己根本不会答应，所以故意那么说？
既然没想过自己答应，又为什么那样说，为了逗自己？看着也不像啊……
而且明明说过了喜欢自己，放学还搭其他女生回家。
真是恼死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韶华逝难留…”
又看了一遍，默念到最后一句，她不由得轻轻吟诵出声。
同桌周娟把她的样子全看在了眼里，脑子里也想起昨天偶遇那个黑框眼镜男生，她知道，那就是张彻。
偶遇的次数实在太多，虽然序号相邻，但四班和五班其实不在同一楼层，这都能两天偶遇一次。
次数过频，偶尔听见他和朋友聊天讲话的只言片语，不知道男生姓名也知道了。
只是那个叫张彻的男生以前也写作登报过，以前也常常偶遇，却从没见过好友今天这样失神。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