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识
公元245年。河内郡山涛居所内。
人到中年,刚刚进入官场的山涛,正在宴请两位朋友。一位是不久前结缘的大才子嵇康。另一位是几天前刚刚认识的名士阮籍。
山涛的妻子韩氏,一边指挥丫鬟厨子上菜,同时不由得暗暗观察着丈夫的两位客人。
其中那位年轻的,面貌白皙五官俊美,好似神仙一般非常人可比。另一位相貌也不俗,只见他四方脸膛目光炯炯,一看就是自信满满的有识之士。
看到菜肴上的差不多了,山涛起身为朋友斟酒。
“叔夜,你的酒量我略知,放开喝吧。”他笑着对嵇康说。
嵇康莞尔一笑,道:“我自当不会谦让。这位仁兄,恐怕酒量在我之上吧。”他转身看着一旁的阮籍。
山涛看看这位叫做阮籍的男子,对嵇康说:“这是我新近结识的朋友阮藉,阮嗣宗先生。听说嗣宗先生前不久刚刚拒绝了太尉蒋济的征召。你为何不愿入仕为官呢?”
阮籍看看山涛,又转身望着嵇康,道:“汉末之后三方割据,至今仍是混乱黑暗世道。入仕为官,必将与那些蝇营狗苟贪赃枉法者成为同僚。但我这人素有洁癖,自觉无法与他们为伍,我不想自己的清白之身被污泥浊水玷污了。”
“嗯,嗣宗所言有理。“山涛点头赞许。同时他又向阮籍介绍嵇康:”这位小兄弟嵇叔夜,恐怕与你正是同类。他也是一位愤世嫉俗之人,也同样不愿入仕途做官。他对老庄易经等玄学很有研究,你们彼此应有更多话题。”
嵇康见山涛介绍自己,便有礼貌地起身向阮籍拱手作揖。阮籍也立即起身回礼。
“这般,两位贤弟先干一杯如何?”山涛笑道。
嵇康首先站起身,手拿杯盏面向阮籍:“很高兴认识阮嗣宗先生。”
阮籍自然也同时起身:“能够结识如此优雅博识的贤弟嵇叔夜,也是我的幸运”。
二人同时举杯干了。
山涛一边劝二人喝酒吃菜,同时又对嵇康说:“阮嗣宗先生,其父亲是建安七子之一的阮瑀,当初可是魏武帝的秘书郎呢,大笔一挥写了不少美文。料阮先生之学识自然不在其父之下。”
嵇康听闻,立即拱手致敬:“建安七子,当属前辈中的佼佼者,阮先生必然继承了父辈学识中的精华,小弟再敬一杯。”
二人再次互敬干杯。
嵇康转身问山涛:“巨源大哥,你如何认得嗣宗先生?”
山涛答:“敝人虽在年龄上是两位贤弟的兄长,但是很惭愧,我却没有贤弟们的官场洁癖。不久前我刚刚入仕为官,做了本地功曹,负责推荐有才华者进入仕途,为国效力。查阅户籍时,我看到了阮嗣宗先生的资料,所以特地举荐。但是,嗣宗先生与叔夜贤弟一样,虽都是博学多才者,可都不想入仕。故此,我感觉二位都是才华横溢爱好相同者,今天特地邀请二位到寒舍一聚。”
听山涛如是说,嵇康与阮籍二人再次互相对望,然后彼此会心地一笑。
“至于我本人呢,除了进入官场这一条外,其余兴趣大致也与二位贤弟相同。能够与你们相识,应该是我的幸运,也是我们三人相知相识的开端。”
“嗯,巨源兄已入仕为官,只这一点与我二人不同。”嵇康对阮籍说。
山涛说:“其实,我之前也一直不想入仕。若不然,也不会迟至年届不惑才进入官场。首先,我架不住有人三番五次来劝,红尘之上难以免俗。再者,不瞒二位兄弟,我家境颇为困窘,也需要赚些银两,为家人和自己讨生活。所以,思来想去万般无奈,不得不入仕了。”
嵇康和阮籍同时看向山涛,并分别点点头表示理解。
山涛说完,起身举杯道:“《论语》中有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仕途中的同僚只能是一般朋友关系,而我们三人可谓同道中人,彼此之间没有官场利益掣肘,又有共同的兴趣爱好,一定有很多共同语言。我以为,我们可以成为最知心的朋友。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嵇康一听很高兴,立即道:“巨源兄此言甚好。我平日里大多独来独往,不善结交朋友,能与二位相识真是我的幸运。”
阮籍也有同感:“人生能有几位知己朋友,是非常幸运的。能与巨源兄和叔夜弟相识,可谓阮某此生之大运也。”
“二位平时都喜读哪些书籍?”山涛问。
阮籍道:“幼时启蒙,所读多为儒家之书。后来逐渐长大,看到汉朝末年后的乱世,开始感觉儒家学说并非人间唯一正确学说。于是我开始学习《老子》,《庄子》和《易经》等学说,感觉思路开阔许多,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山涛点点头。
嵇康说:“与二位兄长相比,我算是晚生之辈,自幼读书很随意,学艺也是自由任性,只要喜欢的就去学。故此我对百家学说都有涉猎,不过后来阅读最多的却也是老庄。我认为,我们应该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要超越当下占据主导地位的儒家伦理纲常束缚,听任人的本性自由伸展……”
“叔夜贤弟说得太好了,正是我心中所想。”不待嵇康说完,阮籍立即兴奋地接着道:“自秦汉以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可是事实证明,儒家一家独大的理论,所谓最正宗的那一套,其实并不适合当今朝廷与天下百姓,弊病太多了。”
山涛听二人这么说,也兴奋地接着道:“二位贤弟所说,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来来来,为我们的不谋而合,大家一起干一杯!”
觥筹交错中,三人兴奋异常。
接下来,他们各自介绍了家庭与自己的成长经历。结果三人幼年的成长经历竟然出奇地十分相似,都是幼年丧父家庭贫困。而且三人都十分好学。
“看来幼时家贫并非坏事,对我们个人的成长反而有利。如果成长在官宦富豪之家,搞不好就成纨绔子弟了。”山涛打趣道。
“嘿嘿,巨源兄言之有理。”嵇康说。
阮籍也说:“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没什么依靠,一切都要靠自己。所以无论读书还是习武,都必须刻苦努力才行。”
这个晚上三人说得十分投机,酒也喝得十分到位。直至夜深,客人们才起身与山涛告别。山涛紧紧握住两人的手说:“从今往后,咱们就是最知心的朋友了。以后可经常相聚。”
送走两人,夫人韩氏开始收拾剩菜碗盏。
山涛问道:“夫人,你以为我这两位朋友如何?”
韩氏笑道:“我从两人的言谈举止看出,他们都是志存高远且学富五车的大才子,那位年轻的高个子尤为俊朗出众。反正,他们都比你这个老夫子强。”
“哈哈,夫人竟如此看轻老夫?我未必就比他们差那么多吧?”山涛捋着胡须笑道。
韩氏坦率地对夫君说:“你呀,看样子才智和情趣比他们差远了!不过,或许你年长的缘故,我以为以你的见识与气度,待人接物和与人周旋,倒比他们略高一些。”
闻听此语,山涛总算在夫人面前找回一点面子,遂笑道:“还是夫人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