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殇看着那片花海就烦躁,刚开始不情不愿,后来慢慢妥协,把那些凋零坏死的血樱挖除清理干净,拍拍沾满泥土的手,脸色还有些难堪。
而身旁女孩倒是乐此不疲地将分辨好的花种子撒下,盖上泥土,又浇水施肥的。
拿她没辙,他只好继续。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着,夕阳都使整片土地染上一层金辉色,眼看已经挖除了一大半的枯花,黎沫鸢还在浇水。
他还在暗中想着,第一次干这个,像个农民,让他感觉瞬间老了好几十岁。
真是拜她所赐。
“白缘。”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名字,她却没应。
可能是太入神了些,他也没想太多,过去弹了一下她脑门。
她吃痛地揉了揉,抬手去打他。
他说,让你不应我。
少年笑得轻狂、肆意,意气风发,像极了个人,或者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本就是这个风华正茂的年纪该有的。
就连黎沫鸢也愣住了一秒。
种花这种农活,倒是让孤傲、不近人情的夜殇染上了几分人间烟火气了不成。
后面闹完,夜殇喊她走了,她还舍不得,甚至也不让他走。
他没理她,拎起人就往外走。
果不其然,折腾到一两点他还是睡不着,起来抽了几根烟,起身又去敲她门。
她睡眼蒙眬地给他开了门,然后去接了杯热水喝了几口,又要上床睡觉。
“白缘。”
这一声不轻不重的呼唤,她此刻是听得清清楚楚了,面对她自己撒的慌、编的名字,她顿时情醒几分,转头去看他。
“我今天很累。”
他一点一点靠近。
黎沫鸢觉得莫名其妙,“很累你还闹,还来折腾我。”
他坐在她身边,压低身子,小声说了句什么,语气也很轻,轻到她差点听不清楚。
但偏偏那句话一字不漏地落进她耳里。
他说,“我没闹,你抱抱我。”
她身子一僵,这会全然清醒了,什么睡意都烟消云散了。
还没等她作出反应,她就已经落入一个结结实实的怀抱里了,属于他身上的淡淡的烟草味贯穿而来。
这一刻,仿佛世界都很安静。
安静到,她听见了他的心跳,也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后面的几天,他不想去,见她作势要一个人过去,知道她身上有伤,只好跟着过去。
经过这么些天相处,夜殇觉得真就像她所说的,她是真的惜花。
他看见前几天被埋下的种子,还没开花被养死了,她还得眉头紧锁着,盯着它看半天,都能把它看出个洞来了,仿佛在目送它的灵魂远去一样。
她是真的爱花,那种心疼、怜惜和难过,即使她没开口表达,夜殇却感觉得如此深刻、如此生动形象。
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人的情绪和情感可以这么真切、这么丰富。
而他屡屡看错人,夜栩淮也好,那拐他到地狱来客的女人也好,他一开始都未曾发觉,是否正是因为他没有这种东西?
原本把情感视为累赘的他,有一天也会觉得,这些其实是人必不可少的东西。
这样的他并不完整。
感受不到自己丰富的情绪情感,同时也看不透别人的情绪情感是否真切。
他从来没想过,也从来没辨认清楚过。
他觉得他做错了。
他只是从那开始,便隔绝了他那颗本该尘封已久的心和外界的一切接触和联系,包括炎枭,他不信任他,可是他知道,或许他不该不信任他。
他悟出了很不一样的东西。
夜殇觉得,他狡猾,卑鄙,他的智商也挺高,只不过他的身体和头脑缺少了这种所谓叫做“情感”的东西,他就失去了对这种东西的辨别性。
亲情也好,友情爱情也罢,他何曾有过?
而现在,他感受得到,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原本空荡荡的心里面,渐渐长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后面黎沫鸢还真把自己原本快要恢复的伤,又弄成重伤,夜殇气笑了,把人扔回去养好伤,不让她再过来。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说,“可是那些花刚长出来,没人照料会死的。”
血樱长出的花十分有利于促进土壤的肥沃,虽然她现在恢复了,血樱副作用也没有了,可是那些玫瑰、月季这些普通花类,就不一样了。
夜殇直皱眉,说她别操心有的没的。
她软磨硬泡,他只得先答应帮她养好。
她想累死他还是趁机报复他?
“那些花好歹也是我的血樱开出来的,早就是我身体里的一部分。”
哦。
真是给他灌起毒鸡汤了呗。
最后,她怕他会赖账反悔,毕竟他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女孩还乖乖巧巧地叮嘱了一句,“你答应我的,你要帮我养好哦。”
夜殇觉得,他算是栽了,真当起眼前这个女孩的花匠了。
但他真挺难得地没耍赖,给她所谓的“孩子们”悉心照料。
他顿了顿,或许是出于某种愧疚。
弥补她上一次交代过的某件事,他没有去完成……
他是这么想的。
可是他又陷入沉思,她知道那事后会怎么样。
会讨厌他吧?
是吗?
是吧。
一连好几日果然都没见着他手底下那些人来找他了,黎沫鸢觉得他是没空干坏事了吧。
自从那日被他母亲所救,她以为灵髓应该多少逃脱不了被粉碎的命运,结果这几日看来,居然还在,并且与她的血樱慢慢融合在一起了。
上古魔物确实不逊于灵髓,但是再加上灵髓与它融合,那一定不容小觑。
真是奇迹。
她还不敢在他面前使用灵力,怕他会发现她骗他,她不是魔界人。
黎沫鸢站在客厅里的一扇窗前,望着窗外风景,沉思着。
不知道宗门怎么样……
好久没回去了,折腾了快大半年了吧。
众人皆痛骂无恶不作的少年,谁曾想,心态却已经在无形之中被慢慢改变。
他一开始确实抵抗,但是想起她那么些话,和对她的那份愧疚,他倒也心软过几次,后面开始他却也主动过去。
倒不是觉得种花有意思极了,而是他觉得难。
养花真难。
他是真服了,养着养着给她养死了好几朵,他觉得她要是知道了,八成想弄死他。
但是他跟那些花也是杠上了,他还就真不信他养不好了。
脑海里浮现她种花浇水时,小心翼翼得不得了,还穷讲究。
再到后来,他查过资料,甚至问过炎枭关于种花的,炎枭都懵了,浑然不知他在说什么,更不能理解,他这种杀人不眨眼的人开始种花?
但是在他精心照料之下,那些种子真就慢慢生根发芽,他也就去的时间少了些。
中途有一次,是黎沫鸢伤快痊愈了的情况下,她偷偷跑过去,想看看那些花长成什么样了。
她躲在树后面倏地看见,阳光穿透树梢,斑驳地洒在少年身上,他的轮廓衬得格外耀眼,严谨而轻柔的浇水动作像是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黎沫鸢怔了怔。
又很快被他抓了包,她也就光明正大跑出来看,顺便帮帮他。
连她都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没骗她,更没忽悠和敷衍她。
弄得差不多了,黎沫鸢看到旁边有干净些的石块,很快就坐下,他也跟着过去。
她带了矿泉水,递给他。
夜殇瞥了一眼,也没矫情,接过去拧开瓶盖,往嘴里灌了几口,喉结随着吞咽而滚动。
他给她科普,玫瑰的生长速度最为缓慢,可能要一两年的时间才成熟,不过快的话也可能今年就可以。
倏地,她目光呆滞了一秒。
她想,或许她是等不到开花的那一天了。
她觉得,黎寂找到她就会走,倘若是实在找不到,她也等不了一两年。
他们各怀心事,不仅黎沫鸢,夜殇也有私心。
而夜殇有的愧疚,她也一样有。
“那我这几天不在,你有好好养吗?”
她似乎又想起什么,问他。
“你会好好养的,对吗?”
哪怕,她不在。
她像个循循诱导的老师又抛出一个问题,想要骗他给个承诺。
夜殇脑海浮现刚才女孩在树后看着他的样子,一时没想那么多,也没去抓她那句话里的字眼。
“你刚刚不都看到了吗?”
她神色不明地点点头。
他还是没听清,不过没听清也是最好。
空气安静了很久,他没再说什么,却像是沉思什么。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眺望着那花海出神,情不自禁地讲起小时候的事。
她其实从小就很喜欢花,特别是玫瑰、郁金香之类,她自己种过一段时间,可是她爸爸不让种,不是因为没空地泥地给她种,也不是因为脏,而是因为她没有这个时间,小小的女孩从那时候开始时间被安排得满满的。
即使她说过真的喜欢花,也是真的很想种花,可是父母只觉得是年幼的几句胡话罢了。
有时候,她会偷偷跑去找童妤玩,但是童妤不喜欢种花,她觉得麻烦,也觉得脏。
年幼时的愿望也就不了了之。
而夜殇似乎也有些许感慨,竟也愿意向她袒露小时候执着于月神祭之事。